The Rebel Spirit

色彩強烈、hi-tech 未來感、鏤空裸露……在 2022 春夏,我們在天橋上看到 Y2K 潮流回歸,代表有巴黎當紅的新貴 Coperni、Courrèges、Ludovic de Saint Sernin; 奢華巨頭有 Versace、 Bottega Veneta,最絕那個叫 Miu Miu。Miuccia Prada 將超低腰輪廓換上 preppy 校園風款式,大刀闊斧裁出今季最有新意的 Y2K 造型。然而,這是抽空了時代脈絡的 Y2K 符碼,只是設計師「古老當時興」的翻炒元素,千禧年代的時裝另一面是更具深層意義的。

2000 年代,正是筆者開始接觸時尚資訊的日子,那些年的設計師在天橋上給予無限啟發。Alexander McQueen 和 John Galliano 兩大天王不在話下, Martin Margiela、Hussein Chalayan 和 Viktor & Rolf 統統是 showstopper,日系的 Undercover 和 Junya Watanabe 分庭抗禮;雖然 Helmut Lang 江河日下,但繼承其現代簡約路線的 Hedi Slimane 和 Raf Simons,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承受極大商業壓力的 Marc Jacobs 和 Tom Ford 都把奢華時裝的不可能變成可能。

紅酒有好年份,時裝創意也有。這裡所謂的「好」,指的是一種對商業主流的逆反精神(rebel spirit),儘管往往未必即時為大眾所接受(日常可穿度極低,有些設計師也不屑或不懂推出 commercial line 產品),但卻是推動詩意、靈感和人類文化的重要力量。那麼為什麼在 Y2K 那數年的時裝界萌生出這份力量,又是怎樣的環境讓他們百花齊放?

FRANCE - OCTOBER 11: Alexander McQueen spring-summer 2004 ready-to-wear collection in Paris, France on October 11, 2003. (Photo by Pool BASSIGNAC/BUU/Gamma-Rapho via Getty Images)

FRANCE - OCTOBER 11: Alexander McQueen spring-summer 2004 ready-to-wear collection in Paris, France on October 11, 2003. (Photo by Pool BASSIGNAC/BUU/Gamma-Rapho via Getty Images)

80 年代播種,90 年代開花,00 年代結果。

「我死後,你們會記得21世紀是 McQueen 開始的。」Alexander McQueen 這句話說得並不誇張。生於 1969 年代的他,在英倫流行文化最頂盛最輝煌的 80 年代成長,即便是出身草根仍能入讀中央聖馬丁藝術學院;90 年代有 Isabella Blow 這樣的伯樂斥資購買其 畢業系列;後來,他更遇上了 LVMH 與 Gucci 集團(Kering 前身)的世紀末收購大戰,不但坐上 Givenchy 舵手寶座,更得到 Gucci 注資發展個人品牌,創出一個又一個在意識上「向強權說不」、在美感上讓世人驚艷的系列。如果 McQueen 是這一波創意力量的代表人物,那麼他所經歷的背景,就顯示出孕育 Y2K 時尚革命的縮影。

最重要的是,90 年代末第一波收購戰後,儘管集團對品牌營利有極大期望,但奢侈品企業巨頭仍未「摸透」這行業,只顯示出資本在初期的效益,尚且容許獨立設計師如 McQueen 做出離經叛道的作品 (甚至在 Kate Moss 吸毒醜聞後,他也是率先力撐的設計師);更不要說,假如在當下超級「政確」的社會氛圍下,還可能讓那個戴上防毒面具的半裸胖女滿身飛蛾登場?

2008年,Martin Margiela 出走同名品牌也是一個重要的警號:設計師縱有天才橫溢,但面對激烈市場競爭,需要尋求注資,最後受不住「利益最大化」帶來的壓力而逃逸,其他人不是被淘汰,便是變質才能苟且(不是每個天才都像 Yves SaintLaurent般幸運有一位Pierre Bergé 為他平衡商業與藝術,更極少人像 Karl Lagerfeld 般可以不斷與新時代接軌)。現在,Viktor & Rolf 用高訂婚紗收成、Hussein Chalayan 轉向教學、 Olivier Theyskens 在 Rochas 和 Nina Ricci 兩役之後也再難復當年勇,其他人亦漸漸退出前沿。

這場 Y2K 小革命的起伏,當中固然有個人命運與造化,但這一小群群 60 後 70 後叛逆勢力,誠然在百年難得的順景時期下,在時尚史刻下屬於自己的一筆。

SEPTEMBER 17 - NEW YORK, NY: Model walks the runway at the Alexander McQueen Spring 2000 Fashion Show on September 17, 1999 at Pier 94 in New York City. (Photo by Patrick McMullan/Patrick McMullan via Getty Images)

SEPTEMBER 17 - NEW YORK, NY: Model walks the runway at the Alexander McQueen Spring 2000 Fashion Show on September 17, 1999 at Pier 94 in New York City. (Photo by Patrick McMullan/Patrick McMullan via Getty Images)

筆者不算是滿口「月色總是舊時好」的懷舊老人,但平心而論 inspiring 的程度、爆發力和膽色,如今的時裝設計的確不如千禧年代初。當下時尚工業的創意,儘管仍然令人嘆為觀止,但卻是更為關於身分政治正確和市場營銷,與「做好衣服的藝術」無關。

對比自 2010 年代起智能電話和社交媒體的普及,2000 年代前後通訊媒介比 1980、90 年代更為便利,但卻仍未無處不在,也令彼時的時裝展現場體驗令人更難忘。別忘記,時尚話語權仍然由少數的權威評論人和媒體掌握。概念複雜 (sophisticated)的時裝設計,由專家進行闡釋的空間仍然存在,仍未變成只有 wow factor 的大眾娛樂談資——新世代的時裝消費者懷念的,是未有被商業和互聯網完全侵蝕、依然以創意為核心動力的時裝產業。

Models wear creations from designer Hussein Chalayan's Autumn/Winter 2000 collection, during London Fashion Week. (Photo by Peter Jordan - PA Images/PA Images via Getty Images)

Models wear creations from designer Hussein Chalayan's Autumn/Winter 2000 collection, during London Fashion Week. (Photo by Peter Jordan - PA Images/PA Images via Getty Images)

近年,Instagram 上出現了眾多重溫上述設計師舊作的 archive 帳號,從側面反映出 Y2K 時裝的獨特吸引力。比起設計師,商業市場對 2000 年代的懷念更為坦白,時裝 archive 從次文化走向主流:除了 在 Grailed 上 Undercover、Martin Margiela 和 Viktor & Rolf 當年難以被大眾理解的舊作被炒買。2020 年,Raf Simons 實行肥水不流別人田,重新發售由 100 款舊作組成的 Archive Redux 系列,比他任何新作品都要受歡迎。

師承 Margiela 的 Demna Gvasalia 把“meme“作為設計方法論,以老土為時尚,在 Balenciaga 徹底改變了「高級時裝」的定義;而 1997 至 2003 年,Margiela 在 Hermès 那 12 季女裝,你可以在後來 Phoebe Philo、Lucie and Luke Meier 領導的 Jil Sander,乃至 The Row 都處處看到那充滿實驗性的簡約奢華風格。

然而,像 Hussein Chalayan 那般驚天動地的史詩式創作(2000 春夏的「變形金剛」和 2000 秋季那「家具變時裝」系列!),除了偶爾在某些名校時裝學生的畢業作有同樣的勇氣(當然沒有同樣的成熟度,更不要說美感)外,就再無這樣的「票房毒藥」。可以想像的是,若 Galliano 與 McQueen 遲出生十年,那些「疑似政治不正確」的民族風設計,也就很可能被狂熱的網絡批判所扼殺。

歷史沒有如果。或許這批反叛的靈魂,在有 NFT、眾籌、社交媒體的今天,不需大財團也能靠一己之力生存,甚至擁有更大的影響力。但是,歷史沒有如果。

2020 年代,時尚一切在天橋開始在手機屏幕結束,很快更會進入元宇宙紀元——廿年後回望,我們又將孕育出怎樣的新一代設計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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