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艷芳的登場,代表與過去的斷裂,與舊世界告別。在梅之前,女歌星如徐小鳳、甄妮、汪明荃的形象都是大方得體雍容華貴的「良家婦女」,橫空出世的梅艷芳出道數年就以《壞女孩》、《妖女》、《烈焰紅唇》等歌曲,一洗以往廣東樂壇殘留的鴛鴦蝴蝶派氣息,帶出偏鋒新方向。梅艷芳幸運地遇上了1980年代——香港女性經濟獨立、市道暢旺令歌影視工業蓬勃、視覺文化發達……百年不遇的香港盛世令這張從小受盡窮苦的倔強臉孔,蛻變成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絕世名伶。
從《飛躍舞台》起,著名本地時裝設計師及造型師劉培基為梅艷芳找到她的「現代性」——把她累贅老氣的長髮剪掉,建立一個中性爽朗的飛女形象——一句「在台上我覓理想」宣告女性將越來越自主,不再被動。在《蔓珠莎華》封套,她進一步將雌雄同體註冊成她的時尚商標。雖然男裝形象是繼承自瑪蓮德烈治,但配上入時的短髮和妝容(淡的臉豐的唇),既非男亦非女,而且毫無突兀(這是後來幾乎所有港女歌手都做不到的),成了她的標誌。
到了銷量最高達72萬張的《壞女孩》,在中性之上,劉氏為梅艷芳注入了潮氣︰戴上Ray-Ban黑超、穿皮褸牛仔褲、gel頭。滿街女生不理保守派家長反對,紛紛追隨梅式時尚大唱「Why why tell me why / 夜會令禁忌分解」。從1985年起,梅艷芳的名字前面都要冠上「百變」二字。《妖女》的阿拉伯女郎唱到《將冰山劈開》時又變成性別不明的剛烈軍人。無論是《似火探戈》的妖艷黑寡婦、《夢裏共醉》的舊荷里活女神、還是《In Brazil》森巴生果女王,梅艷芳為香港歌星制定了要為每首新歌、演唱會設計形象的標準,以後每個歌星都要跟隨。
在梅艷芳離世時,葉蒨文形容她是「香港的女兒」——梅艷芳代表香港的意義也見諸於她的Hongkongness。在上段提到的很多歌曲,梅都唱出了現代港女的性態度(「換男伴像外套更換」)、性經驗(「輕輕似我手癡癡掃你身」)、性慾望(「獨自渴望着安慰」),同時她也唱出了現代港女的婚戀焦急︰《無人願愛我》、《情歸何處》、《女人心》……在性和經濟上獨立自主的港女,雖然身處華人世界中最西化的香港社會,但仍然必須面對保守的父權性別意識。
黎堅惠曾言,風采動人的女人也需要一個懂得她的人,但這個知音對於divas / gay icons而言,更多時是粉絲,只依靠一個男人來賞識的世界太狹窄,知音人可以無窮無盡。在較少人留意晚期的梅艷芳,通過新的音樂和形象班底,創造了一個真正larger than life的icon image。黃偉文為她填詞的《比生命更大》,高唱「世上最大我不滅不敗 / 難怪沒有人能用雙手將我抱入懷」,抹去《孤身走我路》的孤雛淚;林夕寫的《無名氏》,低吟「他能善解需要/ 比他吻別多幾秒 / 我為從前而微笑/是長是短不緊要」則忘掉了《愛我的只有我》的寂寞。
顛峰是《芳華絕代》。過度華麗霸氣的歌詞、令人興奮的妖媚旋律,那種傲世不凡的pride不但超越早年的情慾挑逗,亦理直氣壯地為自己和張國榮的巨星地位鑄造金身,更散發着香港的獨特混種文化氣息——歌詞中那些古雅的西洋明星譯名,定義我們在華人世界的獨特地位。配合她當時獲得John Galliano主理的Dior全力支持,就算站在麥當娜、Michael Jackson、Prince、David Bowie身邊,亦毫不遜色。
可是,故事就這樣戞然而止。我們再不知道她會否成為一個繼續不畏強權、而不再執着找尋歸宿、永遠走在最前的香港女性。然而早逝令梅艷芳變成不只是icon,更是一個legend,她的音樂、形象永遠給予我們力量,讓我們希望自己做一個嫵媚、強悍、瀟灑、性感、耀目、正義……的香港人。
Makeup: San Chan @ Zing The Makeup School
Makeup assistant: Sarah Dai
Hair Stylist: Him Ng @ The Attic
Model: YueMeng @ SMG Models
Producer: Katherine Ho
Fashion Assistant: Foxla C
Editor
Christopher LaiCredit
Photography Simon C, Styling Lois Leu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