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問當日 Yuyi 正身處巴塞隆拿,幾日前在馬賽。兩年前她因美國簽證到期而到其他國家處理簽證,沒想到從此就過上了遊牧生活,以四海為家;她遊走於紐約和柏林、倫敦、巴黎、蘇黎世等歐洲城市,又回過台灣和日本等地工作、旅遊、訪友,或是單純地過日子,「我很感恩我可以在巴塞隆拿,一個人走去海邊,躺在那邊看攝影書;我也很感恩在日本可以一個人去大眾浴池,我超感恩可以體驗各種的人生。」

Photo©TAO 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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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在台北郊區長大的平凡女生,一直渴望去更大的世界闖天下,不甘心被別人看扁。她隻身遠赴美國紐約,結果成功在這個國際時尚、藝術中心闖出名堂。活在花花之界之中,每天都有擋不住的能量持續激發創作;可是久而久之,那股能量卻變成難以承受的重擔。「我在紐約的時候,我會很敏感 那邊不管是聲音或視覺,整個城市的能量都非常刺激。我有時候太忙碌,我沒辦法很安靜地跟自己講話,我必須設立界線,我不能接受太多人的能量。」Yuyi 回想說。如今過着居無定所的生活,她反倒找到內心定力,而非單從外界吸收能量,「我覺得我愈來愈知道自己是誰。」

我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我們讓子彈飛一飛。

John Yuyi

Photo©TAO 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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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VING HER OWN WAY
Yuyi 生於 1991 年,畢業於台灣實踐大學服裝設計專業,於著名時裝設計師 Jason Wu 紐約總部實習後決心留美發展。「我知道自己沒有 fashion design 的才華,所以我自主用不同的媒介創作,我很愛去嘗試。」Yuyi 說,她心底還是有一顆喜歡 fashion 的心思;雖然沒有走上時裝設計師之路,卻以獨特藝術創作及攝影風格跨足時尚界,「我不是很有天賦的時尚攝影師,可是我覺得至少在這個圈子裏面我有自己奇怪的特色。」

自 2014 年起,她開始創作《臨時紋身》系列,她將社交平台頭像、品牌 logo、meme 圖等時下流行的文化符號印成紋身貼紙,貼在自己的臉孔、身體上,在個人 Instagram 上發表大量自拍作品。「我以前絕對是有意識地去讓我的臉變得比較具有辨識度。」她解釋說:「在西方世界,我沒有錢和人脈的資源來支援着我,那如果你比較讓人家有印象的話會比較好。」憑色彩鮮明的「諷刺性幽默」影像風格,加上敏銳的社交媒體觸覺,她的確得快便在網絡世界建立知名度,就連一些「高不可攀」的奢侈品牌也看中她的網絡影響力,以吸引新世代社群。2017 年,她成為首位與 Gucci 合作的台灣藝術家,在「#TFWGucci」Instagram宣傳企劃中結合其標誌性的《臨時紋身》與品牌經典符號,打破傳統奢侈品牌的視覺形象,創造出品牌 Instagram 建立以來最受歡迎的帖文,令 John Yuyi 之名一炮而紅;國際媒體訪問、時尚品牌合作紛至沓來,《i-D》稱她為 “Willy Wonka of the art world”、紐約時報給她 9 頁版面長篇報導、《Forbes》選她為藝術界《30 under 30 Asia》,鋒頭可謂一時無兩。

展覽《目不見睫》 Photo©TAO ART

展覽《目不見睫》 Photo©TAO ART

2021 年她回到台灣,在 TAO ART 舉辦首個個人裝置藝術展《目不見睫》,反省看與被看的關係;這次創作經歷令她愈加渴望更深入鑽研攝影及藝術。「有些人可能還困在 social media 高輸出、高呈現裏面,可是我已經有點走出來了。我做過很快的東西,我開始更想做比較花時間,並不是那麼 attached to 速度的作品,不是只是一個 social media post,不是只是一個 online campaign。」她提到剛過了一個愉快暑假、做了很多開心的事,但並沒有急於在網絡分享;她尤其反感 Instagram 的 Story 功能,說那就像 microdosing (微量用藥),她形容,人們每出一個 story 就好像「我呈現我最棒的生活」,每按一下愛心就當作「我表達我對你的愛意—這種科技造成的距離感令她十分抗拒,「我覺得把人類推向了情感愈來愈沒有能力的狀態。」

REDISCOVERING THE SELF
雖然現在創作心態和模式和以往大為不同,但她仍一貫地坦誠面對自己、表達自己。比如在去年12月發表的攝影集《in memory of》,記錄的就是她整容前後的荒誕經過。「儘管我已經搬離亞洲多年,可是我還是根深蒂固地受審美觀影響。」她坦言一直都很介意自己的鼻子長得彎、長得圓,早前決定趁回台灣時整容。她再三向整容醫生表明無意整成西方人那種又高又尖的鼻子,只想令鼻子直一點、對稱一點。但當她看到手術成果,看着那個陌生的「新鼻子」,她嚇得崩潰大哭。她又再下定決心重做手術,以回復原貌。她特意自拍紀念和「新鼻子」相處的最後一天,集結成書,好好紀錄此瘋狂又後悔不己的深刻經歷,相信多年之後重看那些自拍,又會有不一樣的看法,「我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我們讓子彈飛一飛。」

究竟力量是由外而來,還是內在所得?回想起以前那個逼切、飢渴地吸收外在的能量、而且極度介意他人觀感的自己,她說:「我覺得我忽視了自己。」甚至乎,她一直以為自己是「人來瘋」,只要身處一群很 hyper 的人之中,她就會變超 hyper,充滿能量;很多年後,她才發現:「原來我是一個 introvert。我非常需要很多時間,自己儲存能量。」現在她逐漸找到了舒適自在的生活、創作方式與節奏。就像她仍然很喜歡紐約的能量,但她知道不能長居紐約,要定期去外地遊牧,「住在一個可以讓我安靜的地方」。她也正學習於焦慮同處、小心照顧自己身心,「焦慮會促使我一直前進,在健康的範圍是可以接受的。我愈來愈知道我自己是誰、我想做甚麼,我知道我自己的價值;我不卑不亢,我知道我自己以前做過哪些事情,我必須感到驕傲,但是我也不必沉溺於過去。我很感激,一切都是過程,都是累積能量跟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