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The Shophouse首次為Steve Harrison舉辦展覽,卻是他本人第一次來港,人未到,24件陶器早已被認購一空。
「有很長時間,我做的器材都是被放進展示櫃裡,沒有人想去使用它們,也沒有人明白作品真正美在什麼。」甫見面,Harrison便急不及待地說。他直言香港人的反應令他感到欣慰,「我很高興日本、香港人懂得欣賞這些作品,這實在使我很滿足。」事實上,最早懂得欣賞Harrison作品的是日本人,在他寂寂無聞時已深明他做的杯子為何值上數百歐元,而香港的知音人,遠比想像中多。這次在The Shophouse舉辦的展覽「Last Supper」,同時也延伸出一場晚宴,一場茶會,席間所用的都是Harrison製作的食器,在使用、觸碰的過程中,也是一次與藝術家的靈性交流。
從Mug到Beaker
Harrison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是杯子,嚴格來說是「mug」這種有耳杯,四十年來他一直在持續創作。「杯子對我來說很重要,因為每個人都最常用到,是每日都在加深的關係。」但這次展覽的主角卻不是杯,而是他稱為「beaker」的一種碗形器皿,實際上,兩者有著相通的意義,「在中國文化裡,人們用碗飲水,用碗進食,它是最基本的食器,我總是著迷於這些原始的用具。我在幾年前製作了一批beaker,在京都舉辦了兩場展覽,但其中最好的作品我全都收藏了起來,沒有讓任何人看到,因為我實在是太愛它們了!我想待我女兒Ruby再大一點,我再老一點,或許便會用到,因為她喜歡烹飪,到時我們可能會與親朋好友聚在一起,吃一頓有意思的last supper……」
View this post on Instagram
這便是展覽主題「Last Supper」的由來。當Harrison與The Shophouse主理人Alex談起這想法,Alex提到麥浚龍執導的港產恐佈片《殭屍》。「最初我看完沒有很大感覺,但『2442』這組數字令我覺得頗有意思(電影中凶宅單位的門牌號碼是2442),一直想可以怎樣放進作品中。有天我的太太Julia說,何不將數字取代一向以為的日期標示?我立即就愛上這想法。」2442,麥浚龍想的是輪迴;Harrison想到的是未來。
日期是Harrison作品的標誌之一。在他年少學習陶藝時,他的老師曾勸阻他不要在作品中加上日期,因為這就像告訴別人哪些是舊商品,但對Harrison來說,這些數字是用來跨越的,每次創作,他都不會重複過去。
這次的系列也是全新的挑戰。他做了24件作品,即使有四十年經驗,他最初預計只有約12件能夠成功,代表著《最後的晚餐》裡的12門徒,結果24件皆完好無缺,全屬意料之外。製作難度首先在於Harrison慣用的手法「鹽釉」(Salt Glaze),方法是將食鹽引入窯中,藉鹽蒸氣與黏土和釉料產生作用,在陶器表面留下橘皮紋理,每次的效果都難以預料,對時間和技術掌握的要求相當高。
鹽釉——與不確定性共存
但Harrison並不抗拒這種在創作中的不確定性,這次製作的beaker,又在之前的基礎中增加了難度,「我覺得單純做出碗的形狀不夠有趣,我想到英國的銀器有類似這種底座,但要掌握兩部分的接合點毫不容易。而且要將瓷器(porcelain)與缸瓦(stoneware)結合十分困難,因為它們的收縮率不同,很容易會在燒製時掉落。然後鹽釉總是最難的部分,因為它在燒窯時會暴露任何瑕疵,很小的弱點都會顯現出來,若有些東西從窯頂掉下來,那就糟糕了。我本來預期或許有一部分會失敗,很驚訝它們全都很好。」
藝術家對待失敗的態度,往往定義了他們為何與別不同,「我總是會有失敗。這其實很好,令人保持謙遜。你知道,失敗能讓你的自我保持克制。即使我覺得自己目前正處於巔峰,所有一切都很美好,我仍然會有失敗。你無法避免失敗。我其實很喜歡這一點。」
View this post on Instagram
置身失敗的臨界點
Harrison在16歲時對陶藝產生興趣,當時他便強烈地感應到,這是他一生的追求。「年輕的時候,我會躺在梳化上,抬高腳,其他孩子問我在做什麼,我會說我在思考。其實我只是在發呆,沒有看電視,也沒有讀書,只是盯著空白的地方,可能一個小時,然後我會到工作坊做陶器,但我從未真正理解自己在做什麼,只是在準備創作。我在腦海中慢慢地醞釀著想法,沒有緊張,也不是機械化地,而是自由地準備自己,讓我所有的能量都投入到陶器之中。」
四十年來一直做陶,但其實每一日他都在逐點改變,「改變的是,我曾是一位多產的創作者,我以前會做很多陶器。現在我做的數量少了,但我的靈魂卻更多地融入到每一件作品中。隨著年齡增長,每一件陶器中都有更多『我』的部分,這需要我付出更多的心力,因為陶器越做越薄,製作的難度也越大,幾乎快要崩塌。當我製作接近崩塌的陶器時,我需要付出一切。這是高超的技藝,但它超越了技術,因為技術在某種程度上會告訴你在為時已晚之前要停下來。但我實際上是在臨界邊緣。所以我真的已經走得太遠了。但這就是我愛這些作品的原因,因為它們讓我了解自己更多的不同面向。」現時每一年,Harrison大概會做出800件作品。
他的作品每件都不一樣,沒有絕對的對稱或標準的色彩,質感亦不框限於單一的粗糙或順滑,但細賞每件作品,都有一種微妙的平衡。這次他特意以相同的灰色釉藥配以不同的陶泥,呈現出色彩的微妙的變化,成品有陶瓷、瓷器之別,形態細節各異,但同樣都是beaker,就像一個群體裡,每個人是同類但也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View this post on Instagram
我總是會有失敗。這其實很好,令人保持謙遜。你知道,失敗能讓你的自我保持克制。
Steve Harrison
五位藝術家之間的對話
從物到人,「Last Supper」也呈現了一個創意群體的求同存異,這次展覽除了Harrison本身的創作,還邀來另外四位不同界別的創作者,包括Undercover創意總監高橋盾(Jun Takahashi)、作曲家江逸天(Olivier Cong)、茶藝師Nana Chan及名廚Margaret Xu,互相從陶器中汲取靈感,以他們各自的媒介詮釋主題。
高橋盾本身是Harrison作品的收藏者,二人相識多年,但合作還是頭一次。「當Alex問我能否提供一些陶瓷向日葵給Jun,用於他的椅子創作上,通常我都會say no,但我相信這段友誼,我只是信任我們可以相互理解。我相信他會做出一些精緻的作品,和我做的完全不同。合作可以是一起做某件事,但也可以像今次這樣,他實際上是更自由的,他間接從我這裡獲得了一些東西,他可以隨心所欲地使用。對我自己而言,這挑戰了我對事物的看法,迫使我放下自我,讓我變得不那麼重要,而只是成為某種事物的一部分。」
向日葵是Harrison長久使用的標誌,源於印象派畫家梵高對他的深刻影響,但他將之變奏成他的創作符號。高橋盾則將這藝術圖騰用於重新設計的教堂椅子——他稱為「Anarchy Chair」(無政府主義椅子),在古董教堂椅背上飾以亞加力膠切割的「A」字圖形,與向日葵並置,崇拜與挑釁、精神與凡俗、傳統與前衛,矛盾地融合為一體。此外,他從聖經事中汲取宗教元素,結合其個人標誌Gilapple和Pinkman,創作了兩盞青銅燈雕塑。
而音樂家Olivier利用Harrison的陶器碰撞、共鳴的聲音創作樂曲,與Margaret主理的晚宴,共構成一場獨特的用餐體驗——整晚只用同一隻碗食用五道菜式,將飲食回歸至最原始的狀態,也是一次在飲食上的永續實踐。Plantation Tea的Nana則以茶道作回應,對於Harrison來說,沒有什麼是比喝一杯茶開展一天更好的方式。
「我想我再做不出同樣的器皿了,因為我已經將我所有的能量和意圖放進這系列了。最終這並不在於賣出多少陶器,而是關於一種深刻的連結。如果你能影響到別人的生活,並用某種東西豐富他們的生活,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Last Supper by Steve Harrison
日期:10月27日至11月24日
地址:otherthings by The Shophouse, 大坑新村街31號
開放時間:只限預約
Editor
Inez Ch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