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VIGATING IDENTITY
影評人譚以諾《女性、身份與政治——許鞍華電影研究回顧》分析,許鞍華早年的電影,未能好好處理女性在家庭和工作場域中、在社會及文化上遭受的不平等對待。但在《客途秋恨》重尋現代女性與家庭的關係。他引用學者 Andrey Yue 的分析,《客途 秋恨》是「後殖民女性主義的自傳作品」。「這作品以回憶重構個人新的傳記,以母性的情節,回到家庭來重構新的家庭、而兩 者成為香港與內地『重合』的隱喻。」許鞍華在拍攝半自傳電影《客途秋恨》,女兒陪着母親回她的故鄉日本,旅程中因而理解上一代而至家族史的流動狀態,及自身根源的複雜性,也是早年她與家人從故鄉,最終落戶於香港,所面對的身份張力及生活侷促。她寫道:「人人都話全世界文學同電影都有鄉愁,這個概念,在同我阿媽相處的生活經驗,鄉愁只是一種傳統觀念,好多時是逃避現實的 negative feeling。」而許鞍華的家族史,正好體現 香港的構成及根源從來混雜而流動,包括父輩來自的中國大陸、有中華情結;母親的日本故鄉,在家庭或者外面因言語文化不通而被孤立,及自己與妹妹無根般,飛來飛去,移民他國。香港正是容納、也任這些複雜的移民身份,可生根的場域。

對比新生代祝紫嫣的《但願人長久》,也是以女性成長群像為主體——6 個年歲不同的子圓子缺,未必指向單純是導演一人。她們或可代表從內地移居香港所面對種種家庭、文化或者身份認同的衝擊及巨變之下,如何從不安達至心安、甚至與上一代和解的過程。《但願人長久》書寫的更多是父女關係的流變對女性成長的影響。吳慷仁飾演的林覺民,或許如同《客途秋恨》的日籍母親葵子,從故鄉搬來言語不通,人際關係封閉的城市,父母變成了連子女也不能辨認的可憎面目。下一代如何再一次從童年、成長記憶及電影創作,來疏導扭結的家庭關係、身份問題。《但願人長久》中的子圓倔強冰冷、寧可流動不安定,終而喜歡壞男孩、短暫而不須守諾的情愛關係,也承自於對父親那無孔不入的記憶,與被初戀埋葬的意識。當不少影評人不滿意祝紫嫣飾演 2017 年版的子圓、不夠魅力與演技時,我卻認為導演在銀幕親身上場演繹女性一種情愛、性愛關係的取態,不扭捏也不隱去女性的慾望原鄉,是女性電影創作者的膽識及言說的姿態。

EMERGING NARRATIVES
其他新晉女導演的作品,所立足的時代背景、社會關注也見多元。如曾憲寧的《燈火闌珊》,以喪偶女子美香步入丈夫的霓虹工廠,重塑一塊霓虹燈招牌,完成亡夫遺願的故事切入,導演執意重現霓虹的工藝與美學,致敬老師傅,所以很多人視之為本土文化懷舊電影。但曾憲寧接受訪問時說,美香的角色取自於一班喪偶的女性長輩。她好奇,很多上一代婦女,人生大半輩子以家庭為主,當有一日丈夫離世,子女長大了,她們會怎樣面對呢?曾憲寧也透過女兒的角色彩虹,回溯自己對於祖母死亡而造成的失語與壓抑。《燈火闌珊》最原初的設定與關注,也應對 2023 年電影上映時,此地集體感懷的消逝與喪失。

其他首部劇情的也將喜見更多新生代女性所關注的議題,如李心悅拍攝死亡與喪禮故事;葉鈺瀛拍攝兩個口吃及讀寫障礙的女生,尋找自我的故事;楊帆、白瑋琪拍攝電競女孩的熱血夢;胡翠兒拍攝已婚女性學跳鋼管舞而引發的家庭危機。何妙祺執導的《我談的那場戀愛》即將上映,由吳君如飾演渴慕戀愛而被網上詐騙的中年事業女性,與少男張天賦相遇。讓人想起譚惠貞《以青春的名義》,讓面對丈夫出軌的中年教師劉嘉玲,與吳肇軒共譜的曖昧關係;新世代女導演的作品,有望為不少資深女演員,帶來更立體、也更具主體性的經典角色,訴說更複雜、細膩而多重的女性世界。有別於往常在港產片中,女演員只能做男角色的老婆、阿媽或者情人、女兒,總是排拒於男性情誼、政治議題或 宏大的時代背景以外。新生代女性電影創作人的創造力,有望改變行業陰陽失衡的影像輸出、意識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