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經不覺間,Hong Kong Museum of Art 香港藝術館已經陪伴了這座城市 60 載。1962 年成立,香港藝術館從中環香港大會堂頂層開始,到 1991 年遷入尖沙咀,以及 2015 至 2019 年歷經三年的閉館翻新擴建,陪伴了香港藝術文化的發展,一直不斷以香港視點演繹多元的藝術世界,透過藝術連結生活。香港藝術館擁有逾 18,800 套館藏,四大核心館藏包括:中國文物、中國書畫、外銷藝術、現代及香港藝術,不但將古今中外的藝術帶到大眾眼前,無疑還是一個承載了不少回憶、啟發靈感的地方。去年推出「我們的.藝術館」項目,涵蓋 18 區的廣告牌、電子顯示屏幕和交通交匯處,將香港藝術館內的 100 件藏品影像帶入日常生活的同時,也窩心地告訴大家,這是屬於大家的藝術館。

對於藝術家來說,香港藝術館自然有着無可比擬的重要性,正如曾經舉辦的香港藝術雙年展,可謂發掘以及支持了不少香港藝術家。今次特意邀來三位香港藝術家:又一山人、石家豪以及Miss Bean,探究各自在藝術館的深刻回憶,從他們的經歷再次認識香港藝術館。

LIFE IS ART 

又一山人(黃炳培)——香港設計師、攝影師、廣告導演兼藝術家,最為標誌性的作品為一系列紅白藍尼龍帆布藝術作品,一直透過作品與社會議題對話,帶來反思的空間。今次訪問特別在又一山人在香港藝術館的作品前進行,欣賞一種墨畫印象的同時,在虛無的意境下,細聽他方向對於香港藝術館,以及對於藝術的看法。

「60 年以來,香港藝術館的身份對於這個城市以及香港人來說是有轉變的。」又一山人表示這些年來香港人口變更,大家的生活追求亦有不同。「香港 70 及 80 年代轉為經濟型、國際都會之後,生活質素慢慢滲透在每個人的生活當中,我也是這樣成長過來的。」又一山人相信過去 10 年藝術變得更為大眾化,成為每一個香港人或多或少生活的一部分。「由門外漢到大眾也去接觸、學習、欣賞,當然中間經過了很長時間,例如西九龍的規劃,也有很多國際藝術的相關活動,如 Art Basel。」

「我與藝術館的關係是千絲萬縷的。」除了其作品在藝術館展出了很多次,還有跟藝術館去國外、內地交流,做了很多大大小小的活動,香港藝術雙年展、威尼斯雙年展、為其大型展覽作客席策展人、到近期的書法展影片,甚至兩年前藝術館重開時的宣傳片也是他負責,說與香港藝術館一起成長一點不為過。「以『漢字城韻——書法中的詩舞畫樂』展覽為例,其實背後有很多東西我是不知道的,有些我完全沒有見過的,幾十年第一次開倉,會很驚喜。」

香港藝術家又一山人(黃炳培)。

香港藝術家又一山人(黃炳培)。

又一山人的作品往往給予大家很多思考的空間,這也是其 20 年來在心中對藝術很重視的部分。「香港藝術館對我來說很親切的,你見我過去 20 年的創作也很地道,身邊的生活,或者當下社會回應或表達,正正香港藝術館從香港出發的時候,這就是我最重心的範圍及方向,這與我個人有很直接關係。」

在「漢字城韻」展廳內其影像作品《色/空》前,又一山人分享:「這段影片似乎和書法的藝術漂離了些許,所以策展人安排在展覽中一個比較能讓人思考的位置,具總結性的作用。這個疑幻疑真、似有似無的民間水書法,不是大家慣常看到的紙筆書法,用水在地上寫,成為了民間一個新的運動,但我安排了佛教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將真幻之間的虛實信息放在這裏。宏觀這個展覽,有這麼多傳統的、當代的、具實驗性的作品,其實書法的下一步是什麼,將來還有什麼可能性呢?所以安排了這個短片,帶出思考的訊息。」

藝術就是生活,是生活的養分。

又一山人

對於這位「紅白藍之父」,紅白藍除了代表香港文化外,也成為其標誌性的設計元素,當中《香港建築—紅白藍》於 2003 年入選香港藝術雙年展,2005 年更代表香港於威尼斯藝術雙年展展出;亦將於藝術館大堂展出今年於 Art Basel Hong Kong 首度亮相的紅白藍地氈作品。「威尼斯回應展的作品也是紅白藍系列,想為香港帶出正面的訊息,因為物料本身很地道。我開始創作這個系列的時候是香港回歸之後,希望為大家帶來更加正面積極的訊息。直至剛剛準備慶祝藝術館 60 週年的最新創作紅白藍地氈,回應了香港也走過了一段很崎嶇的道路,要重新思考、重新上路,所以製作了一邊是平滑的,一邊是很皺的紅白藍,希望大家走上這塊地氈的時候,明白路途不是永遠都是平坦的,這就是《Hong Kong Walk On》,希望回應今天的城市。」

又一山人又分享,自己每次去藝術館也必定要參觀虛白齋展廳。「最傳統的那些對我來說很珍貴,展品六個月更換一次,所以每次回來我都會去看替換的新藏品。那個也是香港藝術館對於我來說很重視的一部分:不一定是看新的,看舊的也是一個整體、宏觀的感受。其實我是一個頗傳統的人,我很重視往回看。大家經常說有新思維、新看法,但你的新看法也是建設在前人或者自己吸收的累積上,才能拿出新觀點,不會無中生有。」

《香港建築──紅白藍03》(2002),又一山人。

《香港建築──紅白藍03》(2002),又一山人。

香港藝術館陪伴不少香港人成長,而在他眼中,藝術品是一個精神的交流。「我是半途出家做創作的,我將藝術看得很闊。烹飪、談話、生活也有藝術,但凡任何人、事情,都是一邊沉澱一邊昇華,總有一個令你感受到不同,再進而感動你,或者影響、感染你,提出一些觀點令你思考。人生上路,本身就是藝術。如果用這個角度看,藝術就是生活,是生活的養分。」

談到當初擴建翻新香港藝術館、建設西九的時候,社會上眾多討論質疑其價值。對此又一山人又別有一番見解。「我的觀點很不同,大家覺得得益的是策展人、藝術家、遊客、建築師等,其實大家說漏了很重要的部分——市民。因為當藝術是屬於大眾的時候,大眾變成生活、做人的一部分,那個意義才會存在。現在我看到,其實藝術與香港人的關係是成熟了很多,帶給大家在修養上,欣賞事物的胸襟、深度都有進步。」

對於未來,又一山人坦然挑戰很大,疫情後大家會重新思考很多東西。「科技、虛擬世界對視覺藝術也有很大的衝擊,如何定義未來的藝術?就算你問我,我 60 歲也用一個很平常心面對,才能接受現今科技或者 NFT 帶來發生的東西,我也期待自己將來可以在那個平台如何創作。我覺得是持續的對話。」

HERITAGE ANEW

藝術館承載了一個城市的歷史與文化面貌,對於修讀藝術、專注於創作當代工筆畫的香港藝術家石家豪(Wilson Shieh)來說,香港藝術館更是他成長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見證了香港藝術館從大會堂搬來尖沙咀。我的中學年代是 1980 年代,那時藝術館在大會堂最頂樓的兩層,中學時代美術老師不會帶我們出去,於是我到了中五左右,看到宣傳有海報展而第一次去。」然後香港藝術館 1991 年在尖沙咀開幕,石家豪當時就讀於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於是經常去參觀不同展覽。「由 1991 年到現在超過 30 年,扣除 2015 至 2019 年閉館裝修加建,到現在也有 20 多年經常去藝術館看展覽。」

早在開展藝術家生涯之前,石家豪便與藝術館結緣。1994年畢業後任職《星島日報》校園版編輯,其後石家豪在香港藝術館當研究助理,一年時間獲益良多。「香港藝術館對我來說就像是一所學校。在學校時老師教了很多知識,但這裏的每一件作品,館長、策展人的文字及多媒體的介紹等,就好像形成一個立體的圖書館,一件件東西放在這裏,讓大家憑興趣吸收知識。」

「看一件作品就好像看書一樣,如果你肯駐足欣賞的話,可以學很多東西。」對於香港藝術館的藏品,石家豪還提及外銷藝術,而藝術館最早的藏品便包括了一批珍貴的外銷藝術。「很多外銷藝術在廣州生產,當時 18、19 世紀香港發展與外貿都很有聯繫。」石家豪還與香港碩果僅存的手繪廣彩瓷器廠——粵東磁廠推出建築系列英式骨瓷茶具套裝,家族傳承四代更是別具意義。

在藝術館工作的時間亦為石家豪留下了不少難忘回憶,當中最深刻的便是 1996 年的「無極意象——趙無極回顧展」。「那時 70 多歲的藝術大師趙無極親身前來,我除了幫忙展覽的工作,還參加了講座,不少人問他如何欣賞和理解抽象畫,還有人問他如何成為一個專業的藝術家,他大概的意思是:很喜歡做這件事,專注去做,那麼就可以做到的了。」這番言談更激勵石家豪,即使那個時代很少有全職的藝術家,依舊選擇靠積蓄嘗試往這條道路進發。

香港藝術家石家豪,及在香港藝術館大堂擺放的 《周潤發試身室》展版。

香港藝術家石家豪,及在香港藝術館大堂擺放的 《周潤發試身室》展版。

文物是我們歷史的一部分, 除了是欣賞藝術還能在這裏理解歷史, 對照古文化以及淵源......

石家豪

石家豪的作品以工筆畫為特色,畫作糅合古今特色,包括香港的摩天大廈、本地明星、香港歷史等,以淺白主題回應社會面貌,記錄他眼中香港的變遷,而這個方向也是源自在藝術館的觀察。「我以前在這裏工作時設有香港展廳,由戰前到書法、80 年代香港現代畫作,長期展出香港藝術作品,不時會換作品及主題。有時候很熱心的視覺藝術老師會帶學生來看香港藝術,我有留意學生的反應,發現香港現代藝術如現代水墨、山水畫、抽象畫等,對一般學生來說很難有聯繫,很難集中精神去欣賞,也不知道如何進入抽象藝術的世界。那時我得出一個想法是:如果要創作,我就要做一些與大家有聯繫的主題,希望有多些香港人熟悉的東西,所以我差不多大概 2000 年開始就有多些香港題材的作品,比較多人認識我的是香港建築系列,還有將歌詞轉化成書法圖像、周潤發系列等,都與我在這裏得出的經驗有關。」

「我開始創作的時候,都與藝術館有很多緣分,例如以前每兩年有香港藝術雙年展,是一個全港藝術家可以報名參加的比賽,我亦曾經入選及獲獎。」現在於「漢字城韻」展廳裏展出的《再見二丁目》三件套,便是當時報名參加雙年展比賽的作品。另外一組是現在於大堂展出的《周潤發試身室》展版。「我 2009 年在畫廊展出的時候,藝術館看到有興趣就整組要收藏。2010 年上海世博,香港藝術館帶領香港藝術家的藏品在上海展出,然後相隔約十年, 2019 藝術館重開之後不久,在 2020 年『不是時裝店』展覽中這系列作品再度在藝術館展出。」石家豪表示很有意思的是,伴隨社會的藝術文化氣息增長,對藝術有興趣的人多了,再次展現在大家眼前的這些作品,獲得了很大迴響。最近在中環 JPS 畫廊舉辦的「石家豪:雜碎 2008-2022」展覽除了回顧過去 14 年的作品,也有新的周潤發系列。

《再見二丁目》(2003),石家豪。

《再見二丁目》(2003),石家豪。

從最初作為學生參觀展覽,到後來在藝術館工作,再到現在以藝術家的身份在藝術館展出作品,對於石家豪來說,香港藝術館在其藝術生涯及成長過程中,無疑擔當了重要的位置,亦好像互相看著對方成長般分外親切。對於未來,石家豪期望香港藝術館繼續擔當孕育及教導香港藝術的角色:「因為香港藝術館的名字是香港,所以很多人來這裏都會懷著是否可以看到香港藝術作品的心態,其實是有的,但與世界上很多藝術館一樣,他的古物文物佔的比例也很多,例如書畫、外銷藝術便佔了八成。文物是我們歷史的一部分,除了是欣賞藝術還能在這裏理解歷史,對照古文化以及淵源,所以希望可以繼續增添教育類的活動及項目。」

BREAKING BOUNDARIES

藝術的世界很大,以前大家在香港接觸藝術的途徑可謂少之又少,香港藝術館便成為了一個重要平台。在展覽「行行重行行」中坐下,香港攝影師兼導演 Miss Bean 羅豆回憶起創作路途上,香港藝術館對她的影響。

香港攝影師兼導演Miss Bean羅豆。

香港攝影師兼導演Miss Bean羅豆。

「今年是香港藝術館開幕 60 週年,基本上與香港一同走過了半個世紀、開拓了本地很多元的藝術景象,也見證着整個本地藝術的演變。」對於小時候因為住得遠不能出遠門的 Miss Bean 來說,很幸運有藝術館的存在:「因為我小時候住在新界偏遠地區,不能出遠門,加上家中有門禁,接觸藝術及展覽的途徑就很有限。一個學生可以去到的地方也很有限,於是很初期接觸藝術的時候就是透過香港藝術館。」

「對於當時的我來說,這是一個為我帶來很大衝擊的地方。」香港藝術館除了是當時僅有的探索藝術之地,還成為了 Miss Bean 發掘創作語言及可能性的重要一環。「我記得那時美術老師鼓勵我們創作自己的作品集,但當時學習建立的藝術概念都是很簡單的分類,比如是繪畫的媒介,或者是不同藝術時期的風格。」大大小小的香港藝術館之旅拉闊了這些固有想法及框架:「其中最深刻的回憶是 2006 年我參觀了香港藝術館的一個展覽『髮語』,這個展覽展出中國藝術家谷文達的《聯合國》以及香港藝術家梁美萍的《記憶未來》,他們的作品恰巧都以平凡又常見材料——頭髮來進行大型裝置創作,兩者所呈現的視覺語言卻都有所不同。」同樣是頭髮,谷文達的舉輕若重與梁美萍的舉重若輕就截然不同,「這個展覽當時令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無論是材料媒介、展覽的展出規模等,即使用同一個材料,左至國家的觀念右至個人化的表現的探索,哪個藝術語言也可以很廣闊。對於當時還處於探索藝術手法或視覺語言的自己來說,是一個很大的衝擊。尤其那是在我很初期、很『柴娃娃』的階段,展覽可謂是啟蒙,亦令我開始在腦海中對藝術湧現很多想法。」

香港藝術館對於 小時候接觸藝術的自己來說,是一個帶來很大衝擊的地方。

Miss Bean

其後 Miss Bean 開始透過影像探索自我以及連結世界,漸漸從修讀設計的學生到成為一名影像創作者。最近更在香港藝術館的展覽「行行重行行」中,展出其沉浸裝置藝術作品《凝視邊界》,探討社交媒體下關於「凝視 / 被凝視」的想法。「我本身的職業與『看』有緊密的關係,創造影像的同時又會考慮大家想看到些什麼。」回想起收到藝術館的委託時,Miss Bean 表示正好在疫情開始前,當時長期住在東京,人在外地的那種寂寞,令其變成重度的社交媒體使用者,希望與香港這個地方的朋友以及新事物有聯繫。「我想分享遠方的當下,又或者想通過這個途徑竊看對方的生活,分享又會帶來顧慮。這種種關係令我思考觀看以及再現事物的秩序之間,其實總受他人的視線和目光的主導,那些視線公開但又私密。」

Miss Bean 透過社交媒體發佈了召集被攝者的貼文,記錄百多名觀看社交媒體的眼睛,「希望通過行為紀錄的影像裝置,誘發大家思考這個凝視的權力和關係,私密的視線從虛擬成為了公開真實、究竟我們在這個虛擬世界如何引起我們去看和被看的慾望。被社交媒體介入的新世畀又如何顛覆了『凝視 / 被凝視』的動態。」

《凝視邊界》(2022),Miss Bean。

《凝視邊界》(2022),Miss Bean。

「今次展覽由本地設計師蔡劍虹負責策展,他本身也是一個遊走於藝術與設計的前輩,所邀來的參展藝術家也與我的身份也很相似,也是奔波於香港和外地的,亦同樣遊走於藝術創作以及自己的本職之間。」能夠在藝術館展出作品,相信對於很多藝術家來說,也人生中很重要的一個里程碑。「因為其實我的背景不算是藝術學院派出生,而且不是一個全職的藝術工作者,像我這種遊走於不同領域、界別的創作者,有一個具規模又官方的途徑去展出自己的藝術作品,其實是一個很難得的藝術經驗。我這種遊走於不同界別的藝術家,創作量沒有全職藝術家那麼多,這次和香港藝術館的合作委託創作,亦令我思考了未來可以如何在藝術創作路上繼續走,給予機會我去反思當下的藝術創作狀態。」

「香港藝術館收藏了很多在香港藝術史上非常關鍵的藝術家之作,也有很多館藏是包含了中外的藝術作品,所以我覺得藝術館與香港這個地方本身中西合璧的特色是很相近的。既保留了本地的視野,同時又見西方思潮,這個華洋交集的地方,兩者有很緊扣的關係。」最後,對於香港藝術館,Miss Bean 亦賦予期望:「『行行重行行』這類展覽對於新進藝術家也是一個很大的鼓舞,雖然香港其他藝術館也面向國際。與國際接軌很重要,鼓勵本地藝術生態、如何書寫香港藝術故事、發展的地方也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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