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這本書讀起來充滿生命。」
假如你不太熟悉 Miranda July,也不太清楚到底她的創作到底有多跨界別,以下是一些簡短的例子:曾執導三部電影,其中兩部由她主演,一部則由主角之一——一隻貓來擔任旁述。與 Miu Miu 合作設計出一個手機應用程式及短片,由人類來傳遞手機短訊(矛盾?); 在威尼斯雙年展上建造了一個雕塑花園;在倫敦高級百貨公司 Selfridges 內開設了一家慈善二手店;完成了一本長篇小說和19個短篇故事;並在前往訪問 Rihanna 的途中,被來自尼日利亞 Uber 的司機所啟發,創建了一整個藝術企劃。
即使在藝術界,也不是人人能理解她作品中的獨特幽默;然而這種極致的跨界創作,卻沒有人不臣服。決定推出第一本作品集,Miranda 說,試圖去解釋、呈現這種跨界創作的思路,是主要原因之一。「我夢想製作這本書一段很長的時間了。偶爾也接到出版社類似的邀請,但我想我在等待一個『對』的時刻——大概是一種『應得』的感覺吧。終於,幾年前,我回顧了這些年所做的所有事情,並決定是時候了。在這本書中,我試圖展現跨界創作的真實面貌——這對人們而言似乎有些神秘。」
以《Miranda July》本尊為書名再理所當然不過。書中將她25年創作生涯中的作品一件不漏地記錄下來,並邀請有份參與這些創作的藝術家、朋友,親身分享創作經過,當中不乏影藝界舉足輕重的名字:Carrie Brownstein、David Byrne、Spike Jonze、Sheila Heti、Hans Ulrich Obrist 等。
「與這些出色的藝術家合作,說得上是我創作道路上的重要里程碑。由他們親身講述創作過程與回憶,並同時收錄了我一生所保存的檔案,當中包括筆記和每次表演的道具、服飾等。我希望這本書讀上來既活潑、親密、同時充滿生命。」
「作為女性,我也會有自身覺醒的時候。」
要了解 Miranda July 這名字為何讓藝術界內外都趨之若騖,不得不從開始說起。父母同是作家,Miranda 在大學二年級時就毅然退學,獨自搬到 Portland 開始全職行為藝術創作。以一人分飾多角方式上演多場表演大獲好評,與此同時開展了“Joanie 4 Jackie”企劃,公開召集所有女性電影人分享短片創作,被認為是首個結集女性力量的獨立電影平台。於是順理成章地,直至現在,Miranda 不時被媒體歸類為女性主義藝術家/作家。「女權主義作家/藝術家這身份對我來說非常有趣!在大多數情況下,我很幸運能夠在不自覺地思考自身性別的情況下創作,所以我的作品中說不上有真正的性別意識。當然,作為女性,我也會有自身覺醒的時候,也會感到憤怒、沮喪、失望。這種悲喜夾雜與複雜的情緒,自然而然在我的創作中流露着。」
這種細膩又帶點 Miranda 式偏鋒的情感,在她第一部執導的電影《Me and You and Everyone We Know》(2005)中初見鋒芒。故事描寫在網絡普及初始的2000年代,不同世代所感受的好奇、愛與寂寞。老生常談透過她的另類幽默語言呈現,在Sundance電影節中取得一致好評,接着更贏得了康城影展的 Caméra d’Or 大獎。本來屬於地下藝術的名字,Miranda July 一時間成為了電影甚至時尚界的新寵兒。
「我曝露了一個非常脆弱與私密的內在。」
名氣直線上升的她有感其他範疇的創作會被電影的鋒芒所蓋過,於是隨即推出了短篇故事集《No One Belongs Here More Than You》。「就似是大聲說:『其實我也是一位作家!』的感覺。」Miranda 曾在訪問中如是說。字裏行間的她與影像上的呈現難得地同出一轍:細緻同時有力,溫柔卻同樣殘酷。這種矛盾並置大概源自她的誠實。「作為女性我常常感到一種複雜的喜悅——所謂幸福並不是萬里無雲或事事感到高興;在抑鬱或傷痛中卻也有快感的存在。」
作為讀者不得不說,Miranda 筆下的女角總是討我歡心:愛發白日夢,帶點神經質,在女性美德的包裝底下,盡是瘋狂(也許還帶點醜陋)的慾望渴求。2015年推出的長篇小說《The First Bad Man》中,踏入中年危機的女主角 Cheryl 與年輕同屋主Clee 上演了一場相互吸引又危機四伏的戲碼。前者既羨慕、甚至覷覦後者的青春美貌,卻又禁不住佔有慾帶來的妒忌甚至暴力。女性的慾望、恐懼、幻想,無論創作媒介為何,一直是 Miranda 的語境重心。「一次我前往拉斯維加斯舉行一場讀書會。我特地要求女性觀眾事前以匿名方式寫下她們的性幻想並收集起來,然後在活動當晚大聲朗讀。那些分享非常誠懇真實,起初以為朗讀過後,我們都會感到被挑逗、以及充滿被賦權的力量。但事實上,當我讀到最後一篇分享時,竟感到一股巨大的悲傷。我馬上與在場觀眾分享這感受,現場每個人都在喃喃地表示同意——他們也有相同的感覺!我想這場分享曝露的不只是眾女性的幻想,而是一個非常私密的內在;而這個內在是極度脆弱的,世界上大概沒有任何一個地方可以容納它的存在。這大概也是悲哀的原因。」
「人之間的關係、苦難和快樂,都在我的觀察中。」
人之間的關係和痛苦,苦難和短暫的快樂中掙扎。
多年來「關係」在 Miranda 的創作裏始終是中心主題,大概也是這個原因,無論表達多另類偏鋒,作品總能得到主流觀眾的共鳴。第二部電影《The Future》以貓的視角呈現一對情侶的關係;與 Miu Miu 合作的《Somebody》企劃建立了一個應用程式,以「人肉」運送難以啟齒的示愛或分手短訊;前陣子她更與演員 Margaret Qualley 在 Instagram 上展開了一段疑幻疑真的愛情故事。「我和 Margaret 其實只在導演 Yorgos Lanthimos 的晚宴上只見過一次,不久後我們就開始互傳短訊,撰寫我們的『故事』。特別在『故事』一詞用上引號,因為在某程度上它是真實的;又或者說,隨着 Jaden Smith 和 Sharon Van Etten 的介入而變得更真實。在他為我與 Margaret 進行了 Hazion Circle(中世紀時用以印證愛情、類似婚姻的儀式),我就知道這件作品存在於藝術與魔法之間。整個過程激發了那一刻我生命中最需要的東西,直到現在,我和 Margaret 之間存在着一種異常親密的關係,也正因為我們擁有獨一無二的開始。」
看到這裏你仍然充滿問號的話,大可直接到 Miranda 的 Instagram 帳號看個究竟。大量的短片、分享與直播,與其深究每段內容的真實性,還不如 go with the flow 任由她帶領遊走現實與荒謬之間來得過癮。我們都知道現實中的她與導演 Mike Mills 擁有一段甜密美滿的婚姻,並有一名8歲的兒子;但誰說眼下的時空只容得下一個現實?正如隔着屏幕,Miranda 也全不避嫌地分享了一段有趣的關係:「我對於關係的觀察全都來自生活。從與人之間的關係和痛苦、苦難和短暫的快樂中掙扎。訪問結束後我正要和一個人通電話——我們一起度過了美好的時光,但因為各自的恐懼,令我們經常會說一些話令對方感到生氣,形式一個無止境的循環(loop)。於是我們決定,誰首先注意到循環,就必須大喊:The loop!然後我們必須立即轉談其他話題。事實上我們一直十分了解對方,有着直觀的溝通能力,也能夠常常安撫對方的不安。有時我面對自己時也會陷入類似的困境,秘訣是尋找一個方法對自己大喊:The loop!」
「我們不習慣女性的思想如男性一樣『真實』。」
對於女性賦權充斥社會每個層面的當下,藝文界更是首當其衝;對此,Miranda 也有自己的一套見解:「從最基本的角度來看,這意味着女性與男性享有同等的權利,獲得相同的報酬,並能夠完全掌控自己的身體——其實我們連這些也未能完全做到。除此之外,生活各處都充斥着許多潛台詞,對嗎?很多時我們總是忍不住懷疑自己或其他女性,全因為我們不習慣我們的思想如男性一樣『真實』。我很高興像“gaslighting”(一次又一次地否認現實,直到開始懷疑自己的真相與經歷)這種詞語成為主流,因為賦權的進情,很多時是與社會語境連繫在一起的。」
Editor
Ahy ChoiCredit
Photo courtesy of Miranda July, Getty Imag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