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來說,缺憾也是一種美。」
要到達 Queenie 位於葵涌的工作室,需要爬上一條迂迴的斜路;而在她決定成為全職陶藝師之前,也同樣經過幾番兜轉,兩條路一樣走得不易。在倫敦 Central Saint Martins 修讀針織設計,並先後在 John Galliano、Dior 等國際品牌當實習生,Queenie 的未來,似乎理所當然地向時尚發展。「畢業後有幸被 Uniqlo 邀請到日本總部擔任設計師,後來輾轉又回到 Dior,主力於高級訂製部門工作。也許是深入了時尚行業心臟,而剛好任職的都是大公司大企業,比起讀書時單純地面對設計,總會有點落差——但當然,這些都是讓我眼界大開的經驗。」當時隻身在歐洲生活將近八年的她,有感是回家的時候,於是在沒有太多計劃下便辭職回到香港。
從五光十色的時尚世界到相對低調沉靜的陶瓷,既是意外,或許也是 Queenie 當時的情感需要。「從前在家附近有一家陶瓷工作室,當時純為興趣去上了數堂課,一接觸就非常喜歡其手感,覺得有一種可以令人寧靜下來的力量。回港後沒多久再次撞上當時的陶瓷導師,於是機緣下又回到陶瓷的世界,而且到工作室的頻率越來越高,慢慢意識到也許這是一個自己可以嘗試的方向。」幾個月前她乾脆連兼職都停掉,在葵涌一個工業大廈與朋友合租工作室,專注研習陶藝。
與 Queenie 第一次見面,急不及待提出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其品牌名字 “éphēlis” 的含意。「這一詞源自希臘語,意思是雀斑。從小我的臉上就長滿不少雀斑,在外國人的眼光是『可愛』,但在東方社會這卻是瑕疵。像我每次經過化妝品專櫃,總會有化妝小姐前來推銷淡斑美白產品。我曾經也因此而感到非常矛盾,也讓我不住思考關於美的問題:到底怎樣才是真正的美?又應該由誰來定奪呢?於是我決定將自身的『缺憾』放到大家眼前,成為整個 project 的名字;也在反映我的美學取向——對我來說,缺憾也是一種美。」
「某程度上,作品也是在表達作為女性的不安全感。」
第一次看見 Queenie 的創作,印象最深刻的必定是她對女性胴體的刻畫——在她 Instagram 上第一件紀錄下來的作品,正是一個以女性臂部為原型的花瓶。其後一系列作品雖然愈見抽象,但流麗玲瓏的曲線不約而同讓人產生女性身體不同部位的聯想;配合其素色與層次豐富的 finishing,甚至有一種文藝復興時期的風格質感,當代與古典的距離其實沒有我們想像中那麼遠。「的確,在有意無意間我會把女性的身體線條融入創作中——這也不是要通過作品表達甚麼宣言,更多是一種直覺的投射與表達。作為女性,我們每天都與許多不完美共存;面對自己,我也有很多 insecurity。某程度上,作品也是在表達作為女性的不安全感吧。」
這種不安全感可說是陪着 Queenie 長大,尤其回到審美標準與歐洲大相逕庭的香港,她直言到現在還是不太習慣。「最看不慣應該是滿街的豐胸與瘦身廣告。我從來喜歡平胸的女生,設計時裝時也不會走玲瓏浮突的風格。我雖然在這裏出生長大,但有時也會感到格格不入。」陶瓷創作中最重要的觸感,有意無意成為了 Queenie 的情緒出口。有趣地,幾位同樣以女性身體為創作對象的藝術家,也同樣影響、啟發着 Queenie 對女性身體線條的看法。「我很喜歡美國當代畫家 John Currin 的作品。剛才不是說過我不太喜歡傳統沙漏形的女性線條嗎?而 John Currin 筆下的女性卻都是很豐滿,充滿肉慾,有時甚至帶點情色;卻都是用十分 satirical 的筆觸去表達,這帶領我以另一種目光去看身體曲線。」
而另一位經常出現在她 mood board 上的是美國攝影師 Francesca Woodman。「她鏡頭下的主角通常是自己,而當中有不少是赤裸着身體;加上作品的空間感非常特殊,照片中身體與空間的關係最吸引我。」其餘啟發着她的,還有奧地利女性主義藝術家 Renate Bertlmann,以隱喻方式將女性性徵置於作品前線引起廣泛討論;以及當代最重要雕塑家之一 Isamu Noguchi,從雕塑與家具設計體現充滿生命力的有機線條。
「我不想為作品設下太多前設與框架……你看到甚麼,便是甚麼。」
然而終究是修讀時裝出身,深烙於 Queenie 骨子裏的時尚因子,並沒有因為領域轉換而完全消失。「我記得從前在 Raf Simons 主理 Dior 的時候,團隊中沒有一個人能看得透他腦海中的藍圖;而他又是一個十分 hands-on 的人,在整個系列出台之前,我們只能看見零星的碎片。但當騷前整個系列走在一起,你便能馬上看見他的用意——我想這就是所謂的視野。有些設計雖然美麗,但時間一久就經不起考驗而變得過時;反而有些設計第一眼未必能參透當中的含意,但每次回望你能總能找到新的亮點,越久越耐看。這無形間也成為了我的創作方向。」
Queenie 形容一件作品需要時間沉澱,完成後會把成品放在一旁風乾,一段時間後再回到作品進行修正/改動,來來回回好幾次,到直覺告訴她「就是這樣了」才會停手。放置得最久的一件作品曾經在工作室一角待上一整年,後來她乾脆把它打碎,再度變成陶泥化身成其他作品。「我從不會因此而感可惜。能回到原點重新開始,也是陶藝最耐人尋味的地方。」因為觸感而愛上陶瓷,Queenie 說最近終於踏出 comfort zone,從主要以拉坯製作,慢慢嘗試以手捏方式塑造,也開始製作較大型的作品。「我不想為作品設下太多前設與框架,寧願讓觀眾擁有自己的演繹:你看到甚麼,便是甚麼。」
Editor
AhY ChoiCredit
Photography by HY T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