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浚龍Juno的藝術旅途,始終是在聲波震盪中尋找獨特頻率。這位遊走於音樂與影像間的創作人,將聲音視為輔助感官的溫度,將個人思考融入每一個故事。從《耿耿於懷》到《借火》,從專輯《the album》故事再到執拍電影《風林火山》,他不斷實踐「背叛觀眾」的美學信念,將真實的感知化為創作養分,並「慢慢找到自己的聲音」。
20年創作歷程,Juno有意打破聲音與影像的公式化,拆解並重組,早已深植他的創作基因。在其最新黑膠《The Album: in the Name of a Father》,聲音中的「暖」正是Juno此刻所追逐的——時間和經歷讓他擁有了自己的感官創作角度,在音樂、影像、文字不同媒介之間融入他的風格感,成為當下我們所見到的他。
VOGUE HK: 聲音對你來說有何重要?
JUNO: 我想和所有人一樣,我覺得絕對的靜默其實並沒有。從我們出生後,沒有一刻是完全靜默,可以很安靜,但空氣當中仍然存在着不同聲音。我們已經習慣了生活中各種不同的雜音,關鍵在於我們是否花時間去留意這些聲音。
VOGUE HK: 當初是甚麼吸引你以「聽覺」為創作媒介?
JUNO: 我想當初成為歌手時並沒有深思熟慮,坦白說,那時只是一份工作。然而,隨着我投入音樂,才發現這與我的成長息息相關。因為我性格比較內向,從小到大都以觀察為主力去溝通。很小的時候,我去了加拿大,當時的生活相對沉悶,因此開始喜歡看電影。那時正值VHS的年代,對於影片的質量並沒有太多考量,吸引我的主要是影像觀賞、配樂、對白。在那個年代,電影的選擇並不像現在這麼多,因此我經常重播同一部影片。而最影響我的,是不同類型的音樂與電影畫面結合會產生不同的效果。我小時候特別喜歡看恐怖片,透過這些影片我接觸到原來這些聲效和音樂能夠帶給觀眾驚悚的感覺。有一次,我在看一部恐怖片時,隔壁的房子正在播放一部大戲,這讓我感到有趣,畫面是恐怖片,但聲音卻是大戲。從小到大,很多這樣的經歷影響我。大約在入行3年後,我開始希望將自己的看法能夠融入音樂。慢慢地,對說故事、對於公式以外的事物充滿好奇,也是這種好奇心促使我逐漸將更多的思考融入,甚至讓我脫離了單純的音樂創作。
VOGUE HK: 音樂作為你其中一種表達,當中運用了哪些感官元素或作出了哪些新的嘗試?這些年來,你的創作風格如何演變?
JUNO: 在音樂和電影創作,我更傾向於一種率性的溫度。我覺得,氣溫在感官上起着輔助作用,視乎故事或章節帶出怎樣的溫度。例如,這次首次發行的黑膠唱片,主要是因為我覺得數碼音樂的聲音相對尖、冷,而我希望這次的內容能夠傳遞出一種暖。對我而言,很多時候創作,我需要先了解它的溫度。這會引申出影像、文字和聲音(的搭配),有些聲音特別暖,有些則特別冷。以往,琴鍵的高音對我來說有一種高冷的感覺,相對地低音則不一定冷,這是個人的感官。例如《借火》開頭為甚麼是高音而不是低音,是想呈現冷的感覺。然而,隨着年紀,想尋找的溫度也有不同。年輕時,我只喜歡去冷的地方,愈冷愈好;但長大後,我慢慢追逐暖的感覺。創作的路程其實隨着心態而轉變。
VOGUE HK:你如何從不同的感官體驗(Sensory Experiences)中汲取靈感,並融入到創作之中?
JUNO:說到切身的感受,我認為危機感能夠讓人有某些特定的感覺。我回想起在真實生活中經歷的一些事情,那些特別的感受,包括危險感或危機感。那次,我參加了《復仇者之死》入圍莫斯科電影節的首映——那是我第一次參與劇本的創作,這讓我大開眼界。當時我們剛下飛機就已經知道獲得劇本獎的消息,這是我不曾想到的。當我們抵達時,已經有翻譯和保鏢在等候,接著我們的團隊決定在頒獎典禮前出去走走。我記得那時我剃了光頭,穿著一件長外套。過馬路時,我們注意到對面有一群人,他們同樣是剃光頭,穿著長外套。雖然我們隔著馬路,沒有交談,但那一瞬間的眼神接觸讓我感到一種奇怪、危險感。我清晰地記得那一刻,等紅燈變綠的時候,卻突然有一輛車停在我們面前,然後後面的保鏢把我拉上了車。回到酒店後,他們告訴我,當地有一些崇拜納粹黨的人,在一些特殊的日子街上會發生無差別的攻擊。我覺得這個經歷與我的創作無關,但當你感受到危險時,感官會放大,和興奮一樣,當你恐懼時,你會特別記得當天的天氣、紅綠燈的聲音,甚至是車輛駛過來被推的感覺。生活中高漲的情緒,無論是恐懼還是興奮,都會在腦海中留下深刻的記憶。這些奇妙的情境,真實生活發生的和電影中的情節相似的這些經歷,對我未來的劇本創作非常有幫助。
VOGUE HK: 透過你的作品,你希望營造怎樣的感官體驗,從而擴闊觀眾/聽眾的感官?
JUNO: 我想,作者與觀眾之間的同步性永遠是不一致的。事實上,作者必須有一種背叛觀眾的心態。比如,若有聽眾喜歡你唱的某種風格,最安全的做法是繼續複製這種風格。這就像是雞蛋和雞的問題:作者究竟是尋找自己的方向,還是只是迎合觀眾的接受能力?對我而言,在創作時,我不希望複製市場上已經成功的模式。當然,這樣做會有風險,但我認為尋找獨特的角度是非常重要的。例如,我有一首歌《借火》,講述的是兩個人之間的萍水相逢,一個人有煙卻沒有火,另一個人有火卻沒有煙。這其中是否可以存在一種浪漫呢?浪漫的定義因人而異,那個時期的我,偏好冷的浪漫。同樣地,電影中的冷,並不一定要在畫面上展現衝突,可以透過靜默來傳達緊張感。我希望在自己的創作中找到這種感覺,而這在市場上可能較難實現。當公司規模很大時,獨立堅持自己的想法變得非常困難。回想起《耿耿於懷》發行時,它的播放量並不理想,有人當時覺得是一首K歌。你必須具備這種背道而行的堅持,冥冥中又會衍生出許多意想不到的效果。2002和2024是截然不同的年代,所以不能想得太遠,專注當下吸引我的事物。又如《雌雄同體》的高低八度,我想,每一次的創作都是如此。
VOGUE HK: 對你來說,風格感的定義是甚麼?你如何培養、摸索、發展出屬於你的風格感?
JUNO: 多多少少我不想讓自己的創作公式化。在業界,大家往往會做相似的事情,為甚麼要做一樣的事?創意產業應該鼓勵每個人展現自己的個性,而不是追求一致性。只有親身經歷過,才能了解自己真正喜歡甚麼。如果喜歡這種方式,就去繼續探索,如果不喜歡,又可以如何?慢慢找到自己的聲音。但尋找自我聲音的過程有時並不會與他人同步,這意味着你必須準備好接受失敗。你需要意識到,雖然有些事情可能會成功,但同時也存在失敗的可能性。而風格感則是隨着年齡和經歷,你才會懂得縮窄範圍,了解哪些東西適不適合你。或者曾經認為不適合自己的事物,但當去到另一個年齡階段,可能會發現它們其實很適合自己。所以,我覺得每個人都在不斷變化,雖然很多人認為變化是負面的,但實際上,變化是每個人都會經歷的,不變才糟糕。你所去的地方和所接觸的事物都會影響你,變化通常難以接受,但我認為,變往往會帶來積極的一面。
VOGUE HK:在近年創作的歷程中,有沒有甚麼特別深刻的感悟?在新一年有甚麼計劃嗎?
JUNO:每一個界別都有局限性。最初未接觸電影時,我只是知道音樂,噢,原來唱片製作是這樣的方式。如果不這樣做,那麼還能怎麼辦呢?就像貓一樣,對很多事物感到好奇,對很多東西有問號。如果你願意追逐這些問號,或許會遇到挫折,但也可能會發現另一個世界。當我進入電影領域時,我也發現同樣有其公式,而我也希望去打破這些公式。電影之後,我又開始現場演出,將一些音樂企劃放上舞台,這又讓我意識到在演唱會的領域中,也存在著各種界限,這又引發了許多的問號。對於當代觀眾來說,我認為多媒體(的結合)一直是我非常感興趣的領域。所有事物都可以看作是一個圓環,彼此之間不斷循環,文字、影像和音樂如何融合在一起呢?我認為這是一種理解公式後,想要打破它的心,或應該說是將其拆解後再重新組合。打破公式並不難,這需要經歷對其不解的過程,在拆開後思考如何將其重組。這正是我在創作——甚至在人生中某些事情上也是如此。至於新一年的計劃,我會專注於寫劇本。近年來,我發現自己沉迷閱讀,因為電影和電視劇是已經製作完成的,慢慢地覺得自己少了某種幻想。然而,文字則不同,同一本書同一場景,大家的想像都不同。我想,閱讀和旅行始終是最大的靈感來源。
Photography: Alexander Yeung
Creative Direction & Styling: Cherry Mui
Makeup Artist: Janice Tao
Hair Stylist: Powder Ro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