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早些時候,Annie Leibovitz在洛杉磯舉辦攝影展,展出超過4,000張照片,全部來自其1970至1983年間的創作。這場展覽記錄了Leibovitz年輕時代的攝影作品。「這是一個靈魂出竅般的體驗,」Leibovitz評價當時的展覽,「現在的我看着年輕時的我,一個年紀輕輕、滿懷抱負的攝影師,帶着她的好奇心和照相機。」

作為當今世界最有影響力的攝影藝術家之一,Leibovitz的職業生涯早已為人熟知。剛滿20歲就以《Rolling Stone》雜誌攝影起步,一做就是10年。與此同時還進行着屬於她自己的,更加私人化的創作。通過這10年逐漸打響名聲的Leibovitz開始為更多雜誌拍攝,攝製人物也更加廣泛,而後來的事就是人盡皆知了。這一4,000張照片的展覽便是取自她《Rolling Stone》雜誌和個人風格拓展的激動時期。

Annie Leibovitz

Annie Leibovitz

即將來到香港Hauser & Wirth的安妮·萊柏維茲「早年歲月」作品,檔案項目一號展覽建於LA展覽之上,將從這已是精挑細選的4,000多張照片中再篩選至200張以內,並以更加高質的方式打印,Leibovitz更是在挑選過程中親力親為。對歷史作出取捨必然是一個浩大工程,更何況是屬於自己的歷史。「從4,000張照片中挑選出對於香港展覽更有意義的一小部分,是個有趣的過程,令我回首再看當自己還是一個孩子時所拍攝的作品。」Leibovitz說,「在這個展覽中,你會通過我的早期影像發現我目前作品的根源。」今天我們當然都知道,當時鏡頭背後那個年輕攝影師已成傳奇。但對於其年輕時代的攝影作品,實在不是愛屋及烏的評價,而是真心實意的讚賞。雖是青年作品,雖被她自己稱為「孩童時期」,這些影像非但不令人感覺青澀,反倒有種別樣的、未經雕琢的美感。她的天賦和她的努力體現在每一張構圖和每一個題材上,加上年輕特有的張力,「美」並不適用於形容所有照片,但「有趣」則萬分精準。在展覽中,我們能看到駕車的音樂家Sly Stone,畫面中的攝影師彷彿在高速公路上與他擦身而過,而拍下這微妙一刻;還能看到搖滾樂突破者Patti Smith,9張精緻構圖的台前幕後影像各有各的故事,組合在一起又是另一番景色。

另一「有趣」,則來自這一不同以往的觀影體驗。即便從4,000張照片中挑揀出精華,展館中數百張影像交疊也有別於今日大眾所了解的Leibovitz藝術形式。通常,公眾所見的肖像攝影師Leibovitz會通過一張封面和其中的固定人物來講故事。而在此次展覽中,多層人物和故事,存在於大量影像之中,跨越時間和空間,同時展現在觀眾面前,交相輝映下不僅記錄了十數載光陰,更是敘述了一段Leibovitz的成長史,顯示出她作為藝術家的沉澱和功底。她深受法國攝影師Henri Cartier-Bresson的影響,並稱若不是因為Bresson,自己或許不會成為一名攝影師。在展覽形式上,我們也能找尋到一絲Bresson的影子。「我觀察他作品策展的方式,那些照片如同手足一般,相關聯並互相影響。」Leibovitz解釋道。

這位通過鏡頭表達理念的藝術家在最早期還未被披上「名人肖像攝影師」這一如今膾炙人口的外衣。年輕時的她,攝影風格更偏向紀實,題材涉獵廣泛。用她的話來形容,年輕時的她,觀察世界,一直在路上,是一個職業為攝影師的運動員。她說:「對於我現在的作品來說,我的早期影像就是草稿,或是學習的過程。」也正是通過她這樣的奔波、嘗試,才令她確定自己對於時代性肖像的鍾愛。「我從《Rolling Stone》雜誌時期開始,就意識到我應該製作代表我的時代和我的人生的肖像。」Leibovitz說,「我認為新聞紀實攝影依然存在於我的肖像中,我一直在以『故事』進行創作。」這也是為甚麼雖然現今大量被拿來討論的Leibovitz作品都是名人肖像或時尚攝影,但只要你願意多拿出一點時間細心觀賞,就能發現她的作品從不缺少藝術家的構思深度。

擁抱時間所給予的變化,是Leibovitz身體力行的觀點,也是此次香港展覽將會傳達給觀眾的意念。談及還在篩選中的照片,Leibovitz感慨道:「當我回顧這些照片時,我會想,『我渡過了多麼非凡的人生。』」

擁抱時間所給予的變化,是Leibovitz身體力行的觀點,也是此次香港展覽將會傳達給觀眾的意念。談及還在篩選中的照片,Leibovitz感慨道:「當我回顧這些照片時,我會想,『我渡過了多麼非凡的人生。』」

商業肖像是社會給Leibovitz為人熟知的作品所冠以的名稱,但這名稱絲毫不影響她對待每一份工作的態度。商業與否,她都是以藝術家的身份去思考、調查和創作。「我從最初就認定攝影是藝術,」她說,「在更多電腦和數碼科技到來之時,我認為我更是一位概念藝術家,以不同方式使用攝影。」誠然,藝術取決於人的能力,而非工具的特性,無關奶油般的虛化,也無關膠片特有的噪點。若非攝影師在創作時擁有自己的意念,再美的畫面也只能是悅目而非賞心。多數人認為大師即代表執着,但適者生存、懂得變通、與時俱進,或許才是令這些人物與其作品被發掘、被欣賞和長盛不衰的根本。執着當然也是有的,但對於書寫歷史者,這份執着或許更是對於自身理念的堅持,令其就算妥協或交融於任何大環境下,都是好風憑借力,依然具備獨出心裁的風骨。概念藝術家Leibovitz因此對日益蓬勃的攝影技術十分看得開:「我從不是緊抓舊日科技不放的人。我理解膠片,但是我願意做一個當代攝影師,我也像其他人一樣在學習新科技。」唯一令她頗感惋惜的,便是現在的年輕攝影師已極少能領會她曾經進入暗房時所感受到的那一種魔法般的體驗,但Leibovitz也說,「他們會找到屬於他們自己的魔法。」

Annie Leibovitz. Work from The Early Years, Archive Project No. 1安妮·萊柏維茲「早年歲月」作品,檔案項目一號將於2019年11月22日至2020年2月8日在Hauser & Wirth展出。

Annie Leibovitz. Work from The Early Years, Archive Project No. 1安妮·萊柏維茲「早年歲月」作品,檔案項目一號將於2019年11月22日至2020年2月8日在Hauser & Wirth展出。

許多人認為,對於一位人像攝影師最好的評價就是「拍攝到了軀體之下的靈魂」,但Leibovitz不太相信這份「榮耀」。先不說觀眾的主觀性,就是攝影師與拍攝對象接觸的時間和人本身的複雜性,大致上已經限制了一張肖像所能闡述的信息。事實上,受時間制約,她的許多肖像工作其實無法與被拍攝人物有長時間接觸。「我依然在聽聞這種評價時感覺不適。並不是說肖像做不到這一點——如果我與一個人同居一年半載,我保證可以拍攝下其靈魂。」她輕鬆評價。除去時間上的約束,Leibovitz還認為人的多面性令肖像這一攝影形式比「拍攝到靈魂」要複雜得多,「我認為,非常親密私人的一面是保留給那些願意忍受你的家人和朋友的,」她說,「我們生而為人,多面且複雜,我在拍攝肖像時也是需要有所取捨的。」也確實,人的多面性令平時的直接接觸都難以概括一個人的性格,說攝影師能夠通過一張照片窺見其靈魂未免有誇大嫌疑。但這也說明,Leibovitz的確通過她精細打造的作品抓住了肖像人物外表之下的某些神態,呈現出了表象外的某種內涵,與觀眾產生了共鳴。肖像中的主題畢竟是人而非靜物,每一張照片其實都構建於攝影師和肖像人物之間產生的特殊氛圍,大多是無法施加或複製的。「我曾拍攝過一張我母親的照片,」Leibovitz說,「看過多年之後才我才體會出,在她的眼神中,我們之間似乎沒有那台相機。」

攝影師的前一萬張照片或許真的都是春蚓秋蛇,因為攝影也是一門所謂「工夫在詩外」的技藝。工具能夠捕捉碧瓦,卻不能傳意初寒,最終依靠的還是攝影師的的發掘和呈現,和培養自攝影之外的世界觀。對於攝影師來說,別處雖有生活,但Leibovitz完全贊同藝術家需要通過自己的人生體驗來創作。然而在現實中,除工作外,她已經沒有時間留給其它愛好,甚至不常有足夠時間專為興趣而閱讀。她不是在工作,就是在為工作調研。但在繁忙工作之餘,家庭對Leibovitz來說至關重要,這是成長於一個大家庭所教給她的觀點。她有意識地在工作中抽出時間生活,在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後幾乎用盡自己每天的時間。談及自己生活上所追求的日常慣例,「回家」兩個字脫口而出。對於Leibovitz而言,回家時見到自己的孩子,是她一天之中的快樂。「我很幸運在工作中見識世界,但我最愛的還是回家。」她說。

Annie Leibovitz本人將於2019年11月19日19:00 – 20:30在大館舉行藝術家座談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