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 1980 年代末加入雜誌行業,那時還是黃毛小子一名,甚麼都不懂。還很記得最初接觸一大堆設計師名字時的無所適從,而最困擾我的,是不知道如何判別設計的好壞和美醜。現在回想,應該是經驗不足,還未形成自我的一套審美觀的關係吧。

1974年Diana Vreeland為《VOGUE》 拍攝其策劃的時裝展覽宣傳照

1974年Diana Vreeland為《VOGUE》 拍攝其策劃的時裝展覽宣傳照

可幸入行不久,便讓我遇上 Diana Vreeland。 而可惜的是,邂逅 Diana 的契機,卻是因為她的仙遊。1989 年 8 月 22 日,Diana Vreeland 心臟病發, 於紐約的醫院去逝,還有一個月便足 86 歲。我是在其後一篇悼文中,讀到 Diana 一句啟迪了我的審美觀的說話。

“If you have a long nose, hold it up and make it your trademark.”

Diana Vreeland

本來這句說話來自一個本身擁有大鼻子的人,可能說服力不足,但 Diana 可是出了名憎恨自己的大鼻子,她沒有理由以之作為個人標誌,加上她在時尚界超過半世紀的豐功偉績,並一直以特立獨行的姿態示人,我完全信服她之所以會有這樣的體會。

Diana 這句話啟發我的,是美麗其實有很多種,最重要的,是你能否有自信,接受自己的優點和缺點,並讓它們成為你的標 誌,因為每一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所以美麗不應該源自千篇一律的所謂準則,而是獨特自我的性格和態度。

Diana Vreeland攝於其辦公室的另一面

Diana Vreeland攝於其辦公室的另一面

Diana Vreeland 於 1903 年 9 月 29 日在巴黎出生,原名 Diana Dalziel, 父 親 Frederick Young Dalziel 為 從 事 股 票 投資的英國人,母親 Emily Key Hoffman 為美國名媛。1924 年和銀行家 Thomas Reed Vreeland 成婚,育有二子。婚後一 直相夫教子,1929 年隨夫移居倫敦後,才開設了一家內衣店, 因此經常到巴黎買貨,開始接觸當時最頂尖的時尚設計圈子。

1935 年重返紐約,翌年受《Harper’s Bazaar》總編輯之邀加入成為時裝編輯,33 歲才正式打工,待了 26 年後於 1962 年轉投《VOGUE》, 協助編輯總監Alexander Liberman 開始改革《VOGUE》,時任總編輯 Jessica Davies 因為屬於傳統派而於 1963 年離任,Diana遂接任成為總編輯,直至 1971 年離開,轉型成為美國大都會美術館旗下 Costume Institute 的特別顧問。

現在回望,Diana 於花甲之年接管 《VOGUE》的十年,正是歐美社會經濟動盪生活文化思潮求變的十年,而 Diana 正是最理想的時尚領軍人選。一方面她年屆 60,社會、生活及工作經驗豐富,能夠保持清醒,泰山崩於前而不驚,堅持自己的信念。另一方面,她對時尚對時裝的信念亦從來沒有變更,一直擁抱創新,一直為明天而奮鬥。

ean Shrimpton亦 為Diana Vreeland 愛用的模特兒。此為 1963年9月一期美國 《VOGUE》封面。

ean Shrimpton亦 為Diana Vreeland 愛用的模特兒。此為 1963年9月一期美國 《VOGUE》封面。

誠如 Alexander Liberman 於1989 年 Diana 仙 遊 時 寫 道:“From the moment she came to Vogue, she created a revolution…Diana Vreeland shook up years of tradition that needed to be reexamined. She brought iconoclastic darling. She encouraged the breaking of rules and taboos…She was the most talented editor of her period because she was able to stamp an era in the readers’ mind.”

此外,於2012年出版《Empress of Fashion: A Life of Diana Vreeland》的作者Amanda Mackenzie Stuart在書內簡潔扼要地總結了她在《VOGUE》的日子:

“On Vreeland’s watch, Vogue became a composite of different textures, materials, and ideas,; a kaleidoscopic montage of fashion and art, high and low culture, imaginative creativity and rampant materialism-from the start, she actively embraced youthful energy, regardless of age.”

此書為最近期出版有關Diana的傳記,嘗試以整全的角度探討Diana之所以被譽為時裝女皇的因由,可以說是最客觀和全面的版本。之前有關Diana的出版都是她親自撰寫的數本自傳式文集,不免主觀。

 

Lauren Hutton可以說是Diana Vreeland一手發 掘的模特兒,當然 是Diana在位期間 經常出現的封面人 物,圖為1968年一 期的封面。

Lauren Hutton可以說是Diana Vreeland一手發 掘的模特兒,當然 是Diana在位期間 經常出現的封面人 物,圖為1968年一 期的封面。

無論如何,Diana 任《VOGUE》總編輯的十年正是時尚生 活文化起革命的年代這點毋庸置疑。像 Diana 自己便親手發掘 或 捧 紅 了 Jean Shrimpton、Verushka 和 Lauren Hutton等名模,將這些在傳統審美觀看不上眼的模特兒放到《VOGUE》封面,正式解放時尚,不但呼應了反建制反傳統的文化思潮,還讓時尚變得可愛親近而不失創新風格。像她自己便曾經這樣形容1960年代:“The best thing about the 1960s was that individual style no longer had anything to do with money.”

 

 

1960年代Diana Vreeland在 位期間以Twiggy為封面的美國 《VOGUE》。

1960年代Diana Vreeland在 位期間以Twiggy為封面的美國 《VOGUE》。

上面提及過Diana如何堅持自己的時裝信念,其實說白了很簡單,一個字:夢。她之所以敢於打破傳統框框,全在她把時裝當做一場夢。其時協助Diana的時裝編輯,後來成為接班人的Grace Mirabella便這樣說過:“Vreeland made fashion out of her dreams.”她憶述起初她以時裝編輯的身份向Diana匯報來季希望創作的時裝方向,在把自己悉心分析和整理的趨勢報告介紹完後,Diana良久沒有回應,Grace遂問她有甚麼問題,Diana答說,「時裝雜誌不是在做市場行銷報告,而是為讀者創造一個夢。」

正所謂「行動是夢想的開始」,所以我們可以看見Diana在《VOGUE》的十年是永不停步身體力行地為每一期的雜誌製造一個又一個時裝夢。如果現實裏沒有她想要的衣服,她甚至會讓裁縫縫製心目中的版本。難怪Alexander Liberman其後又指出,「Diana曾經說過,Vogue is theatre,而主旨在提升時裝。她亦是第一位編輯和我說,雜誌是娛樂,而她肯定是一位出色的劇場製作人。」

Diana Vreeland和 老朋友Yves Saint Laurent合照

Diana Vreeland和 老朋友Yves Saint Laurent合照

有看過於2012年推出唯一一套講述Diana Vreeland的紀錄片《Diana Vreeland : The Eye Has to Travel》的朋友應該會記得,片中Diana回憶自己兒時看到印象最深刻的表演便是俄羅斯著名芭蕾劇導演Serge Diaghilev的劇目,以創新實驗的手法顛覆了傳統芭蕾,大膽破格,引領風尚,成為當時的時尚文化指標。也許Diana便是受到Diaghilev潛移默化的影響,覺得時裝的創作,便應該具有呈現一套劇場演出的氣勢和氣魄,而雜誌便是她的舞台,讓她上演一齣又一齣好戲娛樂身為觀眾的讀者。

 

Diana Vreeland和David Bowie 攝於1980年電影首映晚會

Diana Vreeland和David Bowie 攝於1980年電影首映晚會

事實上,看完《The Eye Has to Travel》後,我們必須承認Diana不單為時裝女皇,她本身便是一個女皇的存在,為了追求自己的時裝夢,她讓自己天馬行空的創想,總是把不可能變成可能,她更鼓勵身邊的同事和合作的模特兒攝影師造型師等要以創意打動讀者。和她合作過的人起初都會被她的特立獨行嚇呆了,但只要相信她的理念一直合作下去,卻往往能夠創作出前所未見的精彩影像內容。

 

紀錄片裏的Diana看似總是侃侃而談,盡現女皇氣勢,但其實她也有溫柔的一面。當回憶她於1966年因病去世的丈夫時,她道出了甚有洞見的心底話,

“It’s always been men with feminine streaks in them that women love—which has nothing to do with homosexuality, you understand. What I was always aware of was a very feminine thing of protection. This, naturally, is what I miss more than anything-I’d never have gotten it from a wholly masculine man.”

事實上,Diana的丈夫Reed在妻子擔任總編輯後便基本上和她互換了在家中的位置,打點家裏大小事項,成為在Diana背後默默支持着的另一半,叫人感動,更明白到每一個人的成功,無論是男人或女人,背後親人愛人的支持是十分重要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