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 REEL LIFE
每套電影背後承載的，都是幕前幕後整個團隊的付出，從導演、演員、燈光師、化妝師、髮型師、服裝指導等，環環相扣，在導演的帶領下，將其故事完整演繹給觀眾。服裝指導更是不可或缺的一環，無論是年代戲、科幻還是生活化的題材，透過戲服可以構建當年的風華絕代，也能更好地詮釋角色的經歷、性格等，幫助演員入戲，也帶領觀眾認識角色。
傳記式電影《梅艷芳》榮獲第 40 屆香港電影金像獎多個獎項，包括最佳服裝造型設計獎，由屢獲影壇殊榮的資深服裝造型指導吳里璐(Dora)以及葉嘉茵(Karen)負責，兩位共同見證了香港電影業的輝煌時期，這部電影亦無疑勾起了很多回憶。回想受邀負責《梅艷芳》戲服，Karen 分享道:「其實梅姐是我小學時期的偶像，所以編劇剛開始打電話給我的時候便已經很想做。那種情意結是很有趣的，過程中反而是原本對梅姐的認知幫助我們去進一步做 research。」與梅姐合作過多套電影的 Dora 則表示:「安 樂影片總裁江生很有心去拍攝紀錄梅艷芳一生的電影，我也很榮幸可以成為一分子，想做好件事。另一方面，又會勾起很多與梅姐相處的情節；回想往事會很心痛，但這麼難得的機會，當然要盡力做好。」
一生嫁給舞台的香港女兒梅艷芳，作為「百變天后」無論是電影還是舞台造型，都為粉絲留下無數深刻的記憶。Dora 及 Karen 兩人因此為《梅艷芳》電影準備了上千套戲服，而單是梅艷芳這個角色，就準備了多達 92 套，重現了梅姐一生中的諸多重要時刻。Karen 表示:「整個團隊堪稱『天堂 crew』，亦是我入行以來為主角製作得最多戲服的作品，fitting 是 92 套，王丹妮（Louise）試身便用了三天，分了年代去試，由 80、90 年代到舞台造型，從籌備到拍攝都用了一年，留下很深刻印象。」
整個團隊堪稱『天堂 crew』， 亦是我入行以來為主角製作得最多戲服的作品⋯⋯
葉嘉茵（Karen）
「梅姐在舞台上都很百變，她本人亦是什麼都能接受，什麼都能駕馭，正如《九一神鵰俠侶》中一人分飾兩角，妖艷當然是她最拿手的，女俠亦扮演的很好。」Dora 當時以助手身份參與梅姐主演的《九一神鵰俠侶》及《審死官》，後來以服裝指導身份在《金枝玉葉 2》再次與梅姐合作，深深感受過梅姐既體貼又敬業的個人魅力。例如以一句「哎呀我收工了，輪到你了」，為通宵工作過後遲大到的 Dora 化解尷尬;即使患病依舊在《金枝玉葉 2》帶來精彩演出，「有天我與化妝師及髮型師等去她家，其實她是很不舒服的，但是一埋位又交足戲。想起這些事一方面會對她很尊重，一方面又會很心痛。在拍攝的時候，我們的化妝師文潤鈴，大家稱為鈴姐的老前輩，是曾經和梅姐合作無間的資深電影化妝師，在拍攝現場我們也會想起一些回憶。」
「一開始只定了幾個主角，因此其他衣服都是看到好看的二手衣服就買下來，確定好其他角色後我們便開始分買回來的衣服，將整套戲的衣服拼湊出來。」Karen 特別提及梅艷芳《烈燄紅唇》的專輯造型:「其實電影中每一套都很深刻，時間也很充足，有半年時間籌備。我們特別為《烈燄紅唇》從外國訂 corset， 試完合不合身後便與裁縫研究，思索如何將鍋釘釘上去。試了bodysuit 後發現原來個子很高的王丹妮會很容易走光，所以也要考慮如何令她跳舞時不走光，就加了梅姐當時沒有的喱士。這套衣服也是做得最久的，因為要逐個鍋釘釘上去。這套造型的羽毛外套亦花了一段時間去試，在試的過程中亦發現了逆毛及順毛的不同效果，發現逆毛會更加有活力。」在構思服裝時，服裝指導更需要全面構思，Karen 表示:「這件服裝在表演時要露腿，我們便會考慮舞台的燈光，特意四處搜羅能最好地折射光線的絲襪，結果出來的效果很美，燈光打上去便有一條線。加上 Louise 是模特兒身材，穿衣服本來就很好看，買給她的衣服很多都不用改，很好的衣架子，所以減低了我們的困難度。」
在選角的時候也有這場試戲，看到 Louise 的演繹大家都忍不住淚水很感動⋯⋯
吳里璐（Dora）
問及電影中最印象深刻的造型，Dora 坦言是梅姐最後一次演唱會所穿的婚紗， 「我一看到已經很感觸。在選角的時候也有這場試戲，看到 Louise 的演繹大家都忍不住淚水很感動。」 80、90 年代作為香港電影、音樂、時裝最輝煌的年代，亦難免令團隊感到壓力:「其實知道無論怎麼做也不會有原本的好，那時梅姐的演唱會服裝是很重工的，很難完全百分百呈現。另一方面，我們想用一個比較溫和的手法表達，無論是造型還是化妝都 tune down 了一些，沒有這麼刻意反而比較舒服及容易令人接受。」 Dora 還指出《梅艷芳》電影裏面的造型，亦要知道居功至偉的梳妝師譚英群，「每一次出場，Louise 的髮型都不一樣，甚至其他角色、群眾演員的假髮，數以千百計都由譚英群負責。」
造型及戲服就是角色的一個標誌及 statement。
吳里璐（Dora）
電影中的服飾，是增加角色說服力的重要一環，恰到好處的電影服裝，有助觀眾理解故事的脈絡。Dora 表示:「你看電影第一眼便是看演員，其造型及戲服會立即入了觀眾的眼，幫助觀眾去信服這個演員就是這個角色。因此造型及戲服就是角色的一個標誌及 statement。」
對故事深度的重視，更是兩人多年來在戲服設計上的共通點。Dora 分享道:「看劇本的時候會有一個畫面，可能看一次不夠，看多幾次就會有畫面出來，亦會代入角色思考這種人是什麼性格。正如《甜蜜蜜》電影中張曼玉及黎明其實是同一時間來香港的，但正因為兩人的性格不同，前者比較 aggressive，不想讓別人覺得她是新移民，要抹掉新移民的標籤;後者很純樸、很安於現狀，因此在造型上也會不同。無論是警匪還是愛情類別，每個人物都是人，由人出發了解其生活習慣、性格。可能愛情戲比較浪漫可能會多些色彩、圖案;警匪、恐怖懸疑片可能會選擇深色調，但都要和美術、導演溝通。甚至有時遇到古裝劇的盔甲，會與道具部一起溝通。」
電影最迷人的地方是抽離，讓觀眾脫離現實代入角色，Dora 表示自己最大的滿足感是替角色構思服裝的時候，「你或多或少會代入角色，看劇本你也要融入到劇本的世界，某程度上是很好玩的。加上在拍戲的過程中，你會接觸到很多不同階層的人，是其他工作不能體驗到的。在電影世界，在片場內，在不同的環境下，你或多或少也會成為一部分。」
Karen 表示看完劇本後會將角色圈出來與導演討論，「有時是一些隱藏的、電影未必拍出來東西，從背景去解讀角色的思想。然後與編劇，以及約主角出來溝通，很多時候演員對於服裝也有想法及要求，所以多方面也要有溝通。」Karen 表示會與導演溝通每套電影的風格、色調，並與美術指導協調，久而久之就有了默契，「與美術指導黃炳耀已經合作了很多年，例如當年拍攝《失戀急讓》 鄭秀文 Sammi 去律師樓簽字，Sammi 穿的那套衣服與律師樓的陳設很夾，能幫助導演及演員去進入角色。」對於合作過的演員， Karen 更是對黃秋生、劉青雲、古天樂以及張家輝幾位影帝讚不絕口，「他們都很有自己想法，對工作人員亦很有禮貌。」
戲服相較於時裝設計，更難的是被故事綑綁的局限性。曾說過喜歡透過戲服設計來創造一個世界的 Dora，亦特別提及其創作會嘗試突破時代框架。「『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做，為什麼不可以是另一種做法？』這個理念驅使我嘗試不同東西。我很喜歡愛情小品的感覺，《小親親》亦是我很喜歡的電影，其戲服很多是買回來修改的，加上配搭等，周旋於真實與不真實之間。」另一部 Dora 很是喜歡的電影是《和平飯店》，亦因為參與了這套電影，令 Dora 更加大膽嘗試不同的可能性，「以前電影有很多資源和時間，我在準備戲服的時候是很享受的。當時美術指導奚仲文給了我們很有啟發性的想法，讓我們不要想着去展現原本30、40 年代的上海，可以幻想是在某時空某地方，甚至中西合璧。當時我找到一種是絲綢但看上去像麻布的布料，很頹靡的;我們也用了不同的 cutting，有中西合璧的元素，加上我自己讀書時期已經很喜歡 Comme Des Garçons、 Maison Margiela 的風格，因此加入了很頹、drape 的元素進去，或者為長衣服加了 patchwork。效果不一定符合大家覺得長衣服就要顯身材的固有想法，但整體效果好像是在不同的時空或世界。」
戲服很多時候是買來改的，加上配搭等，周旋於真實與不真實之間。
吳里璐（Dora）
談及印象深刻的電影，兩人不約而同提及一起參與製作的《金雞》。 Dora 表示:「這個電影的衣服也是由零開始，吳君如穿了一件很標誌性的衣服，就是以閃石釘了雞圖案的黃色上衣。我比較喜歡不是很真實的服裝，例如現實生活中的人不會穿成這個樣子，有時候會有些不真實卻又很合適，很土但是其實有很有趣，有幽默感在裏面，『好玩』也是我很喜歡的東西。不用這麼寫實，真真假假也可以。」Karen 亦分享道:「永遠都是年代戲會比較複雜，因為始終要上網找很多布、做資料搜集，《金雞》當年也是，我們每天只睡兩小時，因為要遷就夜總會開場時間，下午四點拍完就繼續去買布料及選購服裝，坐着都睡得着。那時想表現 80 年代香港的金碧輝煌，深水埗那時候很容易找到布料，奚仲文看到還嫌不夠金，於是我們再去找『再金再黃些』的布料。」
每一部電影也是學習中。
葉嘉茵（Karen）
或許是因為同樣畢業於香港理工大學紡織及時裝設計系，兩人對於戲服的熱誠更是細緻入微。Karen 表示從小到大都很喜歡為母親搭配衣服，無意之間入行後，發現做衣服的滿足感遠超買衣服，「由找布料、配件、與裁縫溝通，到做出來及試身，在 fitting 的時候我已經有滿足感。好的裁縫會想新的方法，教我們很多。也有導演會讓我幫他構思角色的形象，有很大的發揮空間。電影不是服裝部話事，我是協助導演的。加上電影很生活化，除非是科幻類型，因此平日會多留意身邊的人是穿什麼，要有一個概念才可以設計出來。每次看到成品會開心，但也會留意到瑕疵的位置，總覺得可以再好些。」
「很有趣的是，每一部電影也是學習過程。」正因電影拍攝現場每天都會發生很多事情，擁有「副導演殺手」之稱的 Karen，更是絕對不會拖拉，「如果今天定了的東西做不完，第二天就會累積下去，永遠都做不完。」
服裝指導這個行業，是它選我不是我選它。」Dora 表示畢業時懵懂地入行做了第一個電影設計的工作《中國最後一個太監》，後來陸陸續續做了很多江湖戲，依舊覺得不夠認識電影。「直到有人說有電影想找服裝助手，一聽到是資深的電影人奚仲文、陳顧方，我當然是求之不得，以重頭學過的心態去學。也曾經幫香港著名美術指導余家安做過，很幸運能遇到這些大師。」談及那段充滿回憶的時光，Dora 感慨現時香港沒有以前那麼多選擇，「香港以前找衣服更加有趣，可以在 outlet 裏從一堆不好看的服裝中找到有趣的服裝，帶出不同的碰撞。但是，舊的消失了就會有新的東西，即使改變了，大家依舊可以尋求其他方法去調整。」
見證了香港電影的一代輝煌，如今漸漸又多了新血加入這一行，對於想要入行的大家，Dora 表示:「即使是小型製作也沒有所謂，每一個崗位最重要是從心出發，就可以做得好。千萬不要帶着電影是萬花筒、五光十色的想法入行，這個行業很辛苦，要 24 小時每時每刻，無論是生理還是心理上都在做，因此要真的很愛衣服、很愛拍戲才行，不要只把它當作是一份工作。」Karen 建議大家不要怕辛苦，「電影真的很辛苦! 但要享受那個辛苦，因為辛苦完之後其實你得到、學習到的東西是比不辛苦的時候多很多。希望大家能謙虛、不要怕辛苦以及肯學，不要太急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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