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起飛
「我在八十年代自立門戶,自己出來開公司,1980年結婚,很多都是new beginnings,三十歲時,當然覺得自己什麼都識,什麼都好勁。」Alan認叻,他亦從來不會妄自菲薄,因為他知道自己是有才華加上努力,「我很勤力工作,得到很多recognition,當時拿着一萬元的高薪酬,在1979年是很誇張,所以我很驕傲。我覺得驕傲是一種很好的動力,令你向前。」乘着八十年代香港高速發展,Alan的事業亦一飛沖天,廣告、設計、時裝、娛樂,瓣瓣都有他的名字。
1983年,是他事業的一個轉捩點。華星的唱片部及經理人部門在前一年正式成立,同年,張國榮加盟無綫,成為華星唱片旗下第一位男歌手。「當時陳淑芬來找我,叫我設計一張黑膠封套(《絲綢之路巡禮名曲集》),喜多郎作曲,羅文主唱。」一切都是時機,因為香港的娛樂圈正銳意求新,正需要一個同樣不設限的人,「這張唱片的製作好貴好貴!因為十個香港人九個都未去過敦煌,我想表達出敦煌那種氣派,如果聽過首歌就知道,是有『漫漫長路』那種感覺。於是我用了幾張很漂亮的紙印製了一些照片(由葉焯林拍攝),歌詞排得好靚,像frame好晒一樣,當時沒人會花這麼多錢做唱片封套,結果拿了白金唱片。」
「設計」張國榮
可想而知,之後的委約接踵而來,包括最當時得令的張國榮。「同年做了這張《一片痴》,張國榮身上穿的背心、恤衫、bow tie都是我的,因為華星的製作經費很少,我都拿自己的私伙出來,這件背心我現在仍然留着。」由平面到形象設計Alan都自行操刀,「從這時開始,我就接着做了很多破格的事,後來還有劉培基的出現,我們合作做了很多唱片封套。」
「百變梅艷芳」的形象也是由這個時期開始建立。「八十年代之前,所有唱片封套都是大頭照,徐小鳳或誰都好,那個大頭照跟唱片概念沒有直接關係。但我是用廣告策略思維,利用派台歌來構思唱片封面,譬如梅艷芳的《赤色梅艷芳》,為配合「赤色」主題,影像上選用了紅色調,並加入火燒場景將歌曲新形象化,同時「火」也寓意梅姐炙手火熱的樂壇新星身分。所以我們去了深水灣海邊放火拍攝,這都是有概念地做出來。不過為了play safe,都有保留一個大頭在後面。」
唱片封套可點石成金
梅艷芳《飛躍舞台》又是另一張經典唱片,用了七十年代紅極一時的airbrush噴畫技術,「為配合劉培基設計的拍攝服飾和飛躍舞台概念,我想起了一位著名日本藝術家山口晴美(Yamaguchi Harumi)的airbrush噴畫技術,於是利用噴畫方式來加強動感、超現實效果。當時合作的公司是非常有名的Illustration Workshop,他們的七人團隊各有所長,我邀請了黃健豪和其中一位擅長airbrush的美術指導,共同完成了如今經典的唱片封面,如今更獲得M+美術館永久收藏。」
其時,娛樂事業與創意空間都在膨脹,黑膠唱片封套不止是一個32x32cm的紙套,還有點石成金的力量。「那時很誇張的,我們不止賺設計費,印刷、製作都是我們包辦,唱片公司都離不開我,因為我全部用廣告策略去做,做設計之餘還會設法推高銷量。」最佳例子是張國榮的《Stand Up》,「陳淑芬和唱片製造商提議設計四種不同顏色的黑膠,分別是綠色、黃色、紫色和黑色。我為了加強Stand Up的動態,將Leslie彈結他的動作以對角方式呈現在唱片封面上,同時使用die cut方式設計封套,可從外面看到唱片的顏色。如果你是Leslie的fans,你一定會買齊4張,造成當年8白金共40萬張的銷量佳績。」
另一張《Hot Summer》,則是以新鮮感令人無法抗拒,「這是全港首張3D唱片封套,附有一副眼鏡,戴起來看小冊的內頁,所有東西都變成立體,這在當時已經叫做走得很前了。這些元素都是來自現在所謂的pop culture,令人覺得成件事很不同,很時尚,是trend setting的東西。」
愛音樂離不開黑膠
九十年代,Alan已沒有沾手唱片封套設計,因為他又忙着去玩別的東西了,但他始終覺得黑膠的吸引力是不會隨時代而改變,「我覺得它不是一樣懷舊的東西,因為聽黑膠,你是有種差不多可以觸摸到音符的感覺。如果你喜歡音樂,黑膠是避不開的,還有它是一個完整的享受過程:把黑膠碟從封套拿出來,放上唱盤,校音,是有process的一件事。」
熱衷於收藏的Alan,近年也開始儲一些舊香港的黑膠唱片,「很多時只因為唱片封套漂亮,我就會買下來。一來是我自己做設計,對美的東西有感覺,還有就是我覺得每一張唱片封套背後,實際上都付出了很大努力去做出來。像這一張唱片是潘迪華的,你看這個typography,這種approach,真係好型喎。」
Alan是知音人,因為他從小就真心喜歡音樂。香港人貪婪地吸收西方文化的時期,Alan也不例外,「十幾歲就聽Beatles,從歌詞學會寫情書追女仔,歌詞唱『She loves you yeah yeah』,我就寫『I love you yeah yeah』,好簡單直接。我覺得音樂有一種intangible value,會在你心裡面capture memory,譬如我和女朋友第一次去睇戲,第一次去餐廳食飯,音樂會替你捕捉那個moment in life,是跟着你成長的。所以是八十年代或九十年代都不要緊,我鼓勵每個人去尋找自己喜歡的音樂。」
塑造Canton Disco前衛形象
事實上,他與音樂世界的交匯不止是唱片封套設計,1985年香港最大型的的士高「Canton Disco」在尖沙咀廣東道開幕,就是由Alan在背後操刀整個形象設計。「音樂會帶動身體語言,所以disco的興起是很正常的一回事。當時Canton Disco成為了全亞洲No.1的disco,好像紐約的Studio 54那樣,演員明星都來排隊,梅艷芳、陳百強差不多隔一晚就在那裡,大家都想參與、得到認同感。」
Canton Disco的標誌是個穿着連身泳衣的泳手,靈感自Alan私人收藏的1930年代香菸卡,綠色與黑色的鮮明對比,有着具辨識度又破格的視覺效果。「四、五十年代的時候,很多人游水偷渡來港,因為香港有自由,這代表着他們追求嚮往的新世界。穿連身泳衣的感覺很camp,那時候的人不會輕易將gay掛在口邊,這形象已經是前衛。」
八十年代,香港的確是走得很前,留下了很多流行文化的資產,Alan承認那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黃金盛世,「我覺得八十年代是我很放肆的一個年代,香港所得到的機會是很豐盛的。我們在整個八十年代積極賺錢,站穩陣腳;到九十年代中國開放,面對更大的市場,我不顧一切地將過去三十年學到的東西經不同層面發揮出來,都玩得很開心。」
九十至千禧年初,他在中國的發展如魚得水,更令他相信,香港人有一種獨特性是不會輕易被時代抹去,「文化是沉澱出來的,香港有一班歌手至今仍永垂不朽,仍有空間生存,是因為我們的東西其他人替代不了;林夕的出現、Wyman的出現,當時洗版了整個中國,令他們明白什麼叫做歌詞。我們的文化中有一種『sophistication』,令香港能夠成為一個真正的art hub,能夠以文化藝術作為我們的根基。」
我覺得八十年代是我很放肆的一個年代,香港所得到的機會是很豐盛的。我們在整個八十年代積極賺錢,站穩陣腳;到九十年代中國開放,面對更大的市場,我不顧一切地將過去三十年學到的東西經不同層面發揮出來,都玩得很開心。
最美的香港,仍言之尚早
對於Alan來說,藝術文化是畢生追求。疫情期間他開始畫畫,在辦公室闢出一隅,愈畫愈狂放;他又跟頂尖的男高音學唱歌,「我用男高音技巧來唱廣東歌,因為我想用最好的聲音去唱,我現在的音域已經可以去到好高。」他仍然還在磨拳擦掌計劃一堆新事,「我想開一間古董書店,賣設計、時裝、攝影、室內設計與建築的書,有空間喝茶,放一些漂亮的藝術品,當然最好是可以再開一間花店。」對於美的追求,在Alan身上永無止境。
訪問臨完結前,他邀請我們好好地在他的辦公室走一圈,以目不暇給來形容絕不為過。去年他在西九的Phillips亞洲總部舉辦大型收藏展覽,展出的浩瀚藏品只佔了其總收藏的冰山一角,而辦公室更像是個開放式的gallery,每個角落都有漂亮、有趣的東西可以發掘,是一種真正的豐盛。
將要告別面對了24年、日出日落周而復始的維港景色,Alan說未看厭,也未看夠,「香港真的很美,你們還可以再等等,」等什麼?「等香港變得更美麗的一天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