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蛇》、《凶榜》
成長的環境與地方,必然主導了認知。
我的成長地,鑽石山,所以《打蛇》最後那一幕完全嚇不到我,我一早就知鑽石山沒鑽石。真正成功嚇到我的,是1981年《凶榜》的西營盤餘樂里——香港西區,一個當時的我從未踏足過的地區,當看見在那荒涼地區居住的秦祥林接連遇上怪事,而余綺霞的臉色愈來愈蒼白,已足以令我心寒;然後,目睹猛鬼紅衫仔在那新建成的商業大廈不斷害人,我真的驚到喊,並哀求大人帶我提早離場。
《省港旗兵》
如今長大了,夜半看《凶榜》當然也不驚,更留意到餘樂里舊樓與猛鬼藏身的新型商業大廈,原來構成了一個對比:猛鬼藏身的竟然不是舊樓,反而是新大廈,而大廈原址曾經是兇案現場——殘忍的過去,原來不會被一幢新起的建築淹沒。另一個嚇怕我的地方是九龍城寨——嚴格來說,是《省港旗兵》那個九龍城寨。大圈仔被困在這個大部分香港人都不會主動行入去的地方,殺不出血路,被迫退到一個只容得下老鼠的閣樓,死於亂槍掃射下。九龍城寨給我的印象,就是殺戮戰場,有命入去,沒命出來。直至很多年之後,一個被製造出來的九龍城寨,卻成為陳洛軍一覺瞓天光的安樂窩,甚至是讓不少人懷緬的故事場景。
《公僕》
或許記憶真的會替自己加分。每次看《公僕》,看見雞寮,一個已經不存在、居住環境稱不上好的地方,裡頭住着不同種類的人,好人與壞人,奉公守法的人與破壞秩序的人——人的成長固然受環境所影響,但好壞與善惡,其實取決於人本身的意志。
《生死線》
八十年代的我自然不知甚麼是城鄉之別,但記憶中,絕大部分香港電影都把場景設於市區,選擇鄉郊的,就只有《山狗》和《生死線》。兩齣都提取了荷里活的B級血殺味,分別放在鄉郊和最遠的離島東平洲,當主角距離市區愈遠,就愈危險,他們正在面對一群比城市人更野蠻暴戾的人。這類描寫,在今時今日看自然不太妥當(而且很多鄉郊都被發展了),但的而且確令小時候的我,怕了鄉郊,每逢學校秋季大旅行,就由起程驚到回程,甚至一度把東平洲視為生人勿近。
《英雄本色》
我渴望去的地方是銅鑼灣新寧大廈。實在好想學《英雄本色》的大哥成那樣,由新寧大廈(以慢動作姿態)步出——當然不可欠了身後那幾個凶神惡煞的跟班。但其實更想效法的,是像Mark哥那樣,戴住黑超着住長褸,在整潔的昃臣道食腸粉。新寧大廈早已不在,昃臣道亦從來沒有人賣腸粉,唯一能夠感受那份英雄本色的場景,就只有土瓜灣的美華工業中心,Mark哥落難後瑟縮頹喪的地方。
《龍虎風雲》
如果Mark哥走過的地方是頹喪但不失浪漫,《龍虎風雲》的高秋,匆匆掠過的每一個地方就只有躁動,不論是日頭的廣東道停車場,抑或是冬日晚上的尖沙咀,都是嚴重壓迫着高秋的躁動空間。他是臥底,他其實不想再做臥底;他不想出賣萍水相逢的阿虎,卻又注定不得不出賣對方。他在一個躁動空間,找不到選擇的空間。
《胭脂扣》
當出現在香港電影的場景不是被注滿恐懼,就是充斥暴戾與躁動,《胭脂扣》的石塘咀山道,卻記下了如花一段惘然記,一個注定失落的生死約定。城西有的,不再是《凶榜》的無邊恐怖,而是浪漫過後的遺憾與遺恨。
《旺角卡門》
如花的遺憾與遺恨在石塘咀,《旺角卡門》的那對黑道兄弟,在短促生命裡經過很多地方,旺角百老匯、油麻地戲院、砵蘭街、果欄、大嶼山、調景嶺,每一個地方,都對他們沒意義的人生留下或多或少、或正面或負面的意義,不過,一切都不重要了;除了阿娥,她只能在沒有腥風血雨的大嶼山守候,等待一個永遠不會回來的人。
《傾城之戀》
永遠不會回來的還有淺水灣酒店,成就了白流蘇一段傾城之戀的淺水灣酒店。許鞍華改編張愛玲小說的《傾城之戀》或許未如人意,但至少,讓我們得以遙想這間曾幾何時的酒店,那個曾幾何時的香港。
看電影,不只看角色看故事,其實也在同時看風景——一個電影場景,有助說故事,甚至令故事變成一件深刻的事,像如花回到陽間走過的石塘咀山道,又像阿娥守在那個沒有腥風血雨的大嶼山。《VOGUE MAN HONG KONG》也如同一個場景,呈現着我這一篇文,展示了文字中所述說的香港電影人、情、景和事。
Editor
Moon B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