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是八十年代的城寨
開拍《九龍城寨之圍城》的計劃在2016年已經展開,中間卻花了多年時間醞釀,原本的故事大綱與最終面世的版本截然不同,而歐健兒是最後一個埋班的編劇。「有天阿瑞(鄭保瑞)叫我俾些意見個劇本,我看完之後突然就有句說話彈了出來:『此心安處是吾家』,阿瑞覺得有感覺,結果劇本就朝着這方向發展下去。」問歐健兒,那刻是什麼觸發她彈出這句說話,她自己也說不出所以然,故事彷彿自有它的命。「用韋生(韋家輝)說的句話,編劇的工作就像接生,那些東西本來已經存在於這空間、這世上,只是在某時某地要以一種形式被看見;好像『萬般帶不走』不是韋生發明的,但開《大隻佬》時,覺得這就是我們想講的。」
歐健兒說,編劇的思路很難具體言說,因為靈感本身已是抽象。然而什麼時候想寫什麼故事,多少都反映着人心的走向。她有參與選拔電影新秀的「首部劇情電影計劃」,近年看過不少劇本,「當中有八、九成的主題都是關於香港情懷。」這趨勢,她留意到是在大約五年前開始,「好像《梅豔芳》、《燈火闌珊》,都是很直白的本土題材。」
她不否認《九龍城寨之圍城》都賣情懷。原作小說《九龍城寨》由余兒編寫,他曾在訪問中提及過對八十年代的情意結,其中對他影響甚深的是動作電影與英雄港漫,電影亦忠實保留了這些根深蒂固的港式元素。電影一開場,是disco舞廳、「熱狗」巴士,與密集的霓虹燈招牌,一瞥便帶人回到那個獨特的時空;人也回到另一種生存狀況,陳洛軍由大陸搏命偷渡來港,為的只是一個可以落地生根的身份,一個有瓦遮頭的地方。
人始終喜歡美和善
「做編劇久了,多少會知道觀眾想看到什麼。大部分的人始終是喜歡美和善的東西。」故事的美善包括了陳洛軍的韌性,還有四位主角之間的情,卻是滋生於一個極端扭曲的地方。歐健兒沒有刻意美化九龍城寨的惡,彷彿隔着螢幕都聞到臭味的環境,有道友賣白粉、有雜差打死人,「那是真有其事的,有人在後巷被雜差打死了,卻無法追究。我們不想刻意正面,它有醜陋的地方,但也有其他值得去講的故事。我們在拍攝前找了很多以前曾住在城寨的老街坊,林家棠小時候都住過,他們都話裡面的確是有黑社會,但只要不去那兩條街(黑社會地盤),黑社會便不會搞事,他們甚至會幫手搬屋,把東西抬上七層樓梯。」
在萬惡的地方,美和善反而更容易被放大,「你看在裡面生活的人,他們全部都是笑的,那時代的人大多數都是簡簡單單地賺錢為生活;反而我們這代人,可能比八十年代還需要更多正能量。」所以她很相信,電影要娛樂觀眾是無可厚非,「世界已經有很多問題,入戲院都是想暫時逃避現實,所以我覺得娛樂真的很重要。」
有趣是,九龍城寨由過去龍蛇混雜的壞印象「洗底」,變成令觀眾能夠產生代入感與歸屬感的一個地方,歐健兒認為,一部分原因,是香港人把九龍城寨看成是「家」的象徵,「我想是很直接的投射,城寨就是香港,就是家。」這也回應了她最初的想法——「此心安處是吾家」,那怕它有多髒多亂。
用韋生(韋家輝)說的句話,編劇的工作就像接生,那些東西本來已經存在於這空間、這世上,只是在某時某地要以一種形式被看見。
城市的宿命
歐健兒是銀河映像班底,銀河映像由杜琪峯、韋家輝到鄭保瑞的作品,都經常觸碰到「命運」。問歐健兒是否信命,她說沒有刻意去想,有時在電影中滲入了命運的訊息,也是不知不覺。「好像陳洛軍那條線,本身已經有一種宿命感。原作漫畫寫他偶然走進了城寨,有一幕他望着頭上的飛機飛過,其實那刻的他是想去更遠的地方,但他走不了,被逼留下來後卻愛上了這地,最後竟發現自己原來就是在城寨出生。」
問歐健兒,人有命數,城市會否都有宿命?她頓了一刻,「很多人問過我走不走,我先生是台灣人,其實有什麼事我們隨時都可以走,但每次都還未想走。」或許就算知道世上有宿命這回事,人的本能還是想去抵抗。又或許,在她心底裡仍是樂觀,「我覺得時代怎變,人心都是一樣,而美善始終都是好簡單的,好似『你幫人人幫你』。」
Editor
Inez Chan